儒家心性论作为伦理学基础是否可能?——以思孟学派为个案(上)
这种“纯粹关系”观念在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文本规范者,就是“五行”范畴。五行确立了“九畴”推衍的范畴基础,正如十大范畴确立了西方逻辑推衍的范畴基础。
三.中西思维的推衍形式
从传统上来看,中、西各有自己的“推衍”形式(30):中国思维的推衍形式,我称之为“关系映射推衍”;西方的推衍形式,则称之为“实体套接推衍”。西方这种实体套接方法,最典型的就是“三段式”演绎推理。在一个三段式里,有三个名词或者概念,其实就是三个实体;所谓三段式推理,就是揭示这三个实体之间的关系。例如,三段论最基本的形式就是:因为A是B,B是C,所以A是C。这里的A、B、C或者是三个实体,或者是实体的某种属性;它们之间的关系是依次套接起来的:A > B > C 。按照现代逻辑的观点,这个“>”(即“是”)可能有三种性质的关系:= 、∈、 。其中 = 读作“等于”,有时也指“定义”关系(通常写作“ := ”);∈ 读作“属于”,是元素与集合的关系。这两者是密切相关的:如果S := {a,b,c},那么a∈S。而则表示子集与集合的关系:“SM”表示S是M的子集合。这种关系,很明显地是一种“套接”:a∈S并且SM;亦即:a > S > M。所以归根到底,其基础是第一实体。例如,如果我们加以赋值,a指张三,S指中国人,M指人,那么我们很容易构造一个三段论:因为张三是中国人,中国人是人,所以张三是人。显然,它们之间是一种实体套接的关系。对此,各位不妨再次想想基础逻辑教科书上的那些互相套接的圆圈。
中国的“关系映射”(31)与之大不一样,它并不是实体之间的关系,而是“纯粹关系”之间的关系。请注意,我这里所说的“映射”不是所谓“反映”。反映(reflection)观念乃是基于主客二分的(主、客都是实体),这恰恰是西方的而非中国的传统观念。(32)映射(projection)或称“投射”,它是一种投影、放映,儒家所说的心性的“发用流行”;他们借佛学的“月映万川”之喻来说明这种“理一分殊”的映射关系,确实非常形象。映射还有一个重要含义,就是使观念具体化;在中国思维中,则是使心性结构对象化,表明这种映射的最终根据乃在于人自己的心灵结构。巧得很,《中庸》里也引孔子的话谈“射”:“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这就是说,在关系映射这种推衍方式上,如果投射不准,问题不在于“射”,而在于“身”(自己)。孟子也说过同样的话:“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公孙丑上》)所以儒家首先“反求诸身”,要求自己“诚意正心”、“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修身的对象正是心灵,“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大学》)这就是从心灵结构出发而进行的关系映射。
《洪》从第一畴“五行”推出其它八畴,就是用的这种“关系映射”推衍方法:如果说五行的“五范”之间是一种纯粹关系,那么“九畴”之间就是这种纯粹关系之间的映射关系(参见附表)。在这九范畴中,虽然并非每个范畴皆“五”之数,但实质上它们是有对应关系的:
1.五行:
水火木金土,这是中国思维的“元结构”,前面说过,它是存在的根本结构,实质则是中国人的心灵结构。五行不仅是其余八畴的基础结构,而且本身包含着一种关系映射推衍:
五行: 水 火 木 金 土
五性: 润下 炎上 曲直 从革 稼穑
五味:&n
bsp;咸 苦 酸 辛 甘
从五行到五性、再到五味的映射推衍,显然出自经验的联想。关于中国思维的映射推衍是否以经验联想为基础,这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但是无论如何,这种经验联想与西方经验主义哲学是截然不同的,后者的基本方法是归纳法,其实质是抽绎出若干实体的共性来,亦即仍然以实体为前提。而五行推衍的经验联想,涉及的性、味不是实体;而且五行推衍的意味不在乎这些单个的性、味,而在于其关系:五性是一关系,“稼穑”与“土”相映射而居于中位;五味同样是一关系,“甘”与“土”“稼穑”相映射而居于中位。
这里“五”这种纯粹关系的实质并不在于具体的数字是多少,乃在于“和”,这是中国思维的又一个很基本的特征:求和。五行协和,阴阳和合,这是中国人所追求的最高境界,被认为是存在的既本然、且应然的状态。西周时期史伯说:“和实生物,同则不继”;“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他也提及“和五味以调口”(《国语·郑语》)孔子说:“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子路》)《中庸》也说:“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中”谓未发之心性,心灵的结构;“和”谓已发之佳境,心灵的映射。)较早提出“和”的思想的晏婴,也谈到“五味”:“和如羹”“济五味”,“以平其心,成其政也。”(《左传》昭公二十年)所以,五行之“五”意在于“和”,即意在于确立关系映射推衍的根据。
2.五事:
貌、言、视、听、思,是人君的修身结构。它们不是作为实体的器官本身,而是通过修身达到“内圣”的五个方面,实际上就是“德”的结构,后来发展为“德治”论。这仍然是一种纯粹关系,其中“思”是“土”的心灵映射,居于中,而与其余四者形成二元关系(33)。儒家对这种二元关系是非常明确的,例如孟子对“大体”和“小体”的区分(34)(《告子上》),荀子对“天君”和“天官”的区分(《天论》)。孟子主张“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特别强调“心之官则思”的优先性,认为许多问题就是出在“不思”。(《告子上》)这类似于西方所谓“先验进路”。
这里从五行推衍出九畴,首先就是关于人君的问题,这是儒家的一个重要观念:天下以君为本(35),人君以心为本。作为人君修身结构的五事,本身包含着内在的映射推衍:
貌 言 视 听 思
恭 从 明 聪 睿
肃 乂(yì) 晢(哲)谋 圣
这是三层关系映射,其中“睿”“圣”是“思”“土”的映射,居于中。其间有两个观念很重要,与今所谓“哲学”有关,那就是“哲”与“圣”的关系:“明哲”就是“明视”、明察,只是修身成圣的一个条件而已。
3.八政:
食(主管粮食)、货(主管财政)、祀(主管祭祀)、司空(主管民政)、司徒(主管教育)、司寇(主管司法)、宾(主管朝觐)、师(主管军事),这是施政结构,属于职官制度范畴。孔颖达说:“八政者,人主施政教于民,有八事也。”(《尚书正义》)这八政虽然不是准确的表层五行关系,但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归结为“五”的结构:食与货是一类,如史书所谓“食货志”;司空、司徒、司寇又是一类,古人谓之“三司”。而且它是五行的深层二分结构(阴阳),其中“宾”是主管诸侯朝觐天子之事的,是“土”和“圣”的映射,显然应居于中。
4.五纪:
岁、月、日、星辰、历数,是纪时结构。其中“星辰”是指时辰,故前四项构成“岁月日时”的时间划分关系结构,沿用至今;“历数”作为历法,是其余四者之综合,其义为“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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