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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号、句子、词


;  在我看,由“方”、“柱”、“板”、“条”这个声音组成的交流系统是一个信号系统,把它称作“语言”,立刻就会引起误解。固然我们可以在极广的意义下使用“语言”,但这时须留意包括信号等等的广义的语言和狭义的语言即维特根斯坦自己有时标出Wortsprache(字词语言)有别,维特根斯坦不应该一上来就把这个交流系统称作由“方”、“柱”、“板”、“条”这四个“词”组成的语言,然后再来问“板”是个词还是个句子。那个师傅喊出的“板”既不是词也不是句子,因为它是不参与构成其它表达,不属于一个字词语言系统,而我们的语言里的“板石”,正如维特根斯坦自己指出的,也用在另外一些句子里,或至少可能用在另外一些句子里。无论我们把“板石!”看作“拿给我一块板石”的缩略抑或把“拿给我一块板石”看作“板石!”的扩展,都不能用同样的概念来理解那个师傅喊出的“板!”。你只走城府路就到了商店,但别人可以走城府路到好多别的地方去。那个师傅喊的“板!”却是这样一条路:它只连着他家和那个商店,和任何别的路都不通着。 
         词之为单位,不同于句子之为单位。词是交通设施的一个单位,双清路、城府路、或一座桥梁,“句子”则是交流的单位。什么是一个交流单位,没有内在的标准,要看实际交流的场合而定,一个词,一句话,一段话,都可能是一个交流单位。把教科书里的标准句子视作基本的交流单位,不过是从语言学研究上的便利考虑。 
         我们必须从类似的角度来理解“意义”。一个词的意义在于它作为整体交通设施中的一个特殊设施方便交通,而句子的意思就是一次次的交通本身。前面已经说到,句子的意思和词的意思不在于一个完整一个不完整,而在于它们是不同种类的“意思”。你说“壁立”,不是意思不完整,而是还没有交流。 
         
        信号、囫囵语、语句 
         
         信号是交流、交通,语言也是交流、交通。前一种交通,从甲点到乙点是一条路,从甲点到丙点是另一条路,哪条路和哪条路都不相干。后一种交通,则依靠一套交通设施,从甲点到乙点,从丙点到丁点,可能借用了同一段路,同一座桥梁,通过了同一个红绿灯。我们可以说,从甲点到乙点是由三段路、一座桥、一个红绿灯“组成”的。 
         交通设施为交通的需求而设,虽然特定的设施方式会调整交通的需求。先于语言的交流方式已经具有意义,词是为交流的需要设置的,这些设施是在这种固有的意义的引导下形成的,唯当语词能够保障交流,它们作为设施才有意义。 
         没有什么设施是一下子建立好的。从信号等原本具有意义的交流方式中,语言逐渐成形。最初的语句是一些越来越复杂、开始具有内部结构的信号。这种间于信号和语句的中间体,语言学上称作holophrase,或囫囵语。囫囵语中的某些成分已经是词了,即这些成分不仅出现在这个囫囵语里,也出现在别的囫囵语里,但另一些成分却还没有这样独立地具有意义。比如我们可以设想,有三句囫囵语相应于我们说“狼来了”“狼去了”“打狼去”,其中的“狼”已经是一个词,而“来”“去”“打”则只出现在这些囫囵语里,因此不独立地具有意义。信号是整体的,句子是分析的,囫囵语间于两者之间。一个信号必须充分分化为由具有独立意义的词构成的单元,它才是一个句子而不只是一个信号。 
         囫囵语的意思不是从其中包含的成分来的。以囫囵语之为信号的一种延伸而论,囫囵语天然地具有意义。正因为囫囵语已经是有意义的,它的成分才可能具有意义。如果这个成分出现在不同的囫囵语里,它就独立地具有意义。不同的语句就像经过同一点的不同线段,这些线段本身有其各自的坐标,从而把它们共同经过的那一点的坐标确定下来了。 
         语法学里的句子和单词是形式概念,从形式上说,句子和词是互相定义的,词和句无所谓孰先孰后。但若从实质

上把句子看作交流单位,和信号和囫囵语对应的,显然是句子而不是单词。那就该说句子在先。弗雷格一派强调词只在句子里才具有意义,其次才谈得上句子由语词构成,其中自有深入的直觉。 
         句子是由词构成的。但和这个提法配套的是,词是从囫囵语里分化出来的。因此,“词只在句子中具有意义”和“词独立地具有意义”并不像初看上去那样互相矛盾。实际上这两种说法联合起来揭示着语言的本质。有了一个定型的语言,自然我们有时候可以不依赖于任何句子就学会一个词,这种情况常常会导致人们对语言的本性作出错误的说明。罗素认识到句子的意义“多于”其中各个词的意义的总和,但伤心地承认这种多出来的东西无法加以分析。这是怎么回事儿?因为我们不能从词的组合开始而必须从句子的分析开始。 
         词是从信号等已经存在的交流形式中独立出来的。信号里的某些部分相继取得独立的意义,即不断形成一个一个的词,原来的交流形式也就改变了性质,信号变成了句子,信号系统变成了语言。这有点像说一个国家里的一个又一个个人、一个又一个群体取得了政治上的独立身份,这个国家就是由公民组成的了,这个国家就从天赋君权的政体转变成了契约制的政体。 
         
        分析与对应 
         
         从信号到语言的变化也可以看成是事件囫囵地得到指示转变为事件被分解为互相联系着的单元而得到指示。我们见到的总是狼从山那边来了,或狼在咬一只羊,或狼在逃窜,然而我们可以把这样一件整体的事情看成是一些因素的组合。我们说“狼来了”“狼飞跑”“狼扑咬”,在这些句子里,“狼”这个词就指狼,而不指跑来的狼,或逃窜的狼。我们没有见过不动不静不灰不黄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的狼本身,但我们仍然可以单单指称“狼”。 
         世上有没有独立的狼这种东西?同样可以问:世上有没有独立的正义、圆圈、灰色、飞跑?正像没有不动不静不灰不黄的狼一样,世上也没有脱离了人鬼虎狼牛马的飞跑,没有不衬映在别的颜色之上的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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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号、句子、词(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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