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禅定在佛教道德修养中的意义
所谓“定”,即定心、止心、息心,从根本上把持并觉悟本心。”道不假修,但莫污染;禅不假学,贵在息心。心息,故心心无虑;不修,故步步道场。无虑,则无三界可出;不修,则无菩提可求。”(《黄龙慧南禅师语录·筠州黄蘖山法语》)在此,慧南指出,人的心性本来圆妙至善,充实自足,修之不增,不修不减。道德修养并非在人的本性中添加什么东西,而是觉悟、保持、复归心本的本体,清除、排斥、消灭心性中本来没有的东西。心本来空寂,禅定修心就是息心,使心无知无虑,自然光明。通俗的说,道德修养并非对某种外在理念、境界的追求,而是对自我本性的觉悟。
当然,息心不等于消灭心,而是消灭本心不具、受外物染污而起的妄心、妄念。明僧德清说:“众念纷纷不止,无以会真。若以众念止众念,则愈止愈不止矣。若以一念止众念,则不止而自止矣。吾所谓一念者,无念也。”(《憨山老人梦游集》卷四十五)心有杂念,思绪就会如同野马奔腾,无法证知佛教的真谛,了悟自己的本性。若要止息杂念,不能以任何其他的意识去取代它们,而只能以唯一真实的意念去止息,这个唯一的意念就是无念,即以绝对真实的空寂观念灭除一切私心杂念。唐僧智顗把这种修持方法概括为“诸法不牢固,常在于念中。已解见空者,一切无想念”(《童蒙止观》卷上)。
去染即转净,断妄即悟真,其不二法门,首先在于息心。“悟心容易息心难,息得心源到处闲。”(普济:《五灯会元》卷一十八)了悟心性清净、自心即佛并非难事,任何人在接触了佛教义理之后都可以说出这一观点。但是,要止息一切妄念,保持本心的清净虚寂,则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能够做到这一点,便真正了悟了清净自性,实现了与本然心性与宇宙本体的同一,并实现了本质的完善与超越。“你若能歇得念念驰求心,便与佛祖不别。”(赜藏主:《古尊宿语录》卷四)所谓驰求心,就是执着于物我,为外物所役,随物迁移的私心杂念,息却妄念即见真如本性,觉悟成佛。
在心性本净的问题上,佛教的观点与儒家的性善论有着高度的一致性,它们都强调人的本质完善是对自己固有本性的复归。儒家自孟子起就倡导性善论,认为人之所以有不善并非人的本性不善,而是因为受到外物的牵累,使其固有的善性蔽而不明,故道德修养即去物累,复本性。佛教也认为人有不善是由物本心受到外物的污染,道德修养就是去污转净。但是,儒家侧重于道德认知,始终以理性制约感性,从而使物我关系实现理想的和谐。而佛教则侧重于道德直觉,它并不特别注重对外物的制约,建立合理的物我关系,而是强调对自我空寂清净本性的体验,从根本上取消物我的实际意义,“我”既然是绝对空寂,则无论外物是幻相还是实体,都不可能对“我”造成牵累或污染。“愚人除事不除心,智者除心不除事”(郗运:《传心法要》)。用除事的方法去消除物累,就已经承认了外物的存在,一件一件地去除,终究无法除尽,并且使自己始终受物的牵制。而除心则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心已空寂则物无所累,万物自然运化、流变,都丝毫无损于心性的清净。因此,觉悟心源,才一劳永逸地消除了物累。所以,禅宗(尤其是六祖以后的禅宗主流)特别强调禅定修悟,直达心源,坚持顿悟成佛。
概而言之,禅定作为一种道德修养的手段,有不少的因素值得我们注意。第一,它特别注重主体的道德自觉,把心性的焙炼作为最重要的修持手段,坚持自正(即自觉地纯洁自己的道德意识)为道德修养之本,本立而后道生。正心然后能正己,正己然后能正人正物。这种观点,可谓抓住了道德修养的根本。第二,它建立了修养心性的实践操作模式,把心性修养从理论逻辑推演的层面落实到实践的层面,心性的修养不再是玄妙的空谈。尽管坐禅的方式有不少非理性的因素,但它们的确有利于调节心理的平衡,彰显胸襟的空明和促进思虑的专精。第三,慧能以后的禅法强调道德直觉,实际上向人们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超越的道德本体可不可以通过理性的逻辑推论去把握?如果我们承认心性具有超越性,那么,它就显然无法通过感性的捕触和理性的认知完全把握住。在现实的道德生活中,人们的行为通常并非直接依循于某种既定的行为模式机械地作出,而是出自于对生活和当下情景的体验与直觉。因此,无论是否存在超越的道德本体,道德直觉在道德修养中就有着不可否定的积极作用。
当然,佛教的禅定修心过于强调道德直觉,使后者脱离了感性的认识与理性的思维,存在着神秘化倾向,这在禅宗的棒喝与机锋中表现最为明显。这一特征也极大地影响了陆王心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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