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玩笑的深度及其限度——论刘震云:《故乡面和花朵》
“故乡”窝有曹成、袁哨、猪蛋、六指、瞎鹿、白蚂蚁、白石头、沈姓小寡妇、小麻子、小蛤蟆、荡妇兔唇、荡妇地包天……等等。用孬舅的话说,这些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一千多年来,他们上蹿下跳,无风三尺浪,有风搅得满天尘;窝里斗,起反,当面一盆火,背后一把刀,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男人都花,女人都浪,哪个男人没有毒死过几个男人?哪个女人没有逼死过几个女人?”因此,让同性关系者回故乡也就是让他们跟“故乡”这些随时准备造反的“杂拌、无赖、泼妇、魔鬼和性虐待者”待在一起。
争夺与争斗显然在所难免。围绕着同性关系运动能否在“故乡”进行与如何进行以及在这场运动中每个人的利益和地位配置问题,众人之间展开了一场有关控制与被控制,关系他人与被他人关系的大混战,研讨会无疑白开,就连会议的主持人村长猪蛋和孬妗冯·大美眼,也在混战中或被放逐或被撕得粉碎,问题最终还靠武力来强行解决,苏格兰混子牛蝇·随人就是这样上了台。
同性关系运动其实不过是一个口号,一种形式,不管口号和形式是什么,关系到每个人的切实问题在于,你在这个口号下或形式中玩得是否开心和如何开心?甚至连权力、地位都是其次的,它们也只是你玩得新鲜、快活、自得其乐和玩出花样的安全通道。于是,在同性关运动这个一时的形式中,基挺与袁哨、瞎鹿与巴尔、小刘儿他爹和白蚂蚁、莫勒丽和女兔唇、前孬妗与冯·大美眼、刘老孬与小麻子等等诸人成双派对地上演了一幕幕表现自我和关系他人的笑闹剧,其中密织着关于嫉妒、羡慕、爱恋、悔恨、报复、好胜与逞强、冷漠与仇视、自恋与欺瞒、施虐与受虐、胡闹、捣乱和无事生非等人情世态的故事。
2。生灵关系
在同性关系运动中,也有没玩着或没玩好的人,如小蛤蟆、郭老三、曹小娥、女兔唇等,因此当众人有些玩厌了的时候,他们便将自己乔装打扮成一群披头士,在“故乡”村西的粪堆上举行了一场专以摄取众人灵魂为目的的乐队演出,演出的内容就是:推翻还属人与人之间发生的同性关系而倡导人与动物之间发生的生灵关系。当喜新厌旧的人们看到小蛤蟆等人各自怀揽紫花公羊、小公驴、小母猪和小母兔出现在“故乡”面前时,立刻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随后便在看“戏”的过程中将一颗颗血淋淋的心丢进了小蛤蟆等人事先准备好的箩筐和驴皮口袋。然而,箩筐与驴皮口袋所捕捉到的却不光是众人的心,它们同时也捕获了小蛤蟆等人的心,因为箩筐和驴皮口袋其实乃是人们欲望的象征,它们才是戏的真正主角和最终导演,而众人则什么也不是,或者是也只是一群空心人。
空心人六指总是按不住虎头摁蛇尾,当生灵关系运动亦在众人的骚乱中即将烟消云散之时,在前两次关系
运动中一点光没沾上的六指则以“大地守夜人”和“精神上最后一个不撤退者”的虚假形象蹩上历史的舞台。真正具有一点精神持守者意味的是小刘儿,姥娘的去世造成了他情感世界的严重断裂,而他化作一块石头对姥娘所作的撕心裂肺的呼唤实际上也是他对人世间统一的人格自我和持续如一的人际关系的深情回顾,这是出现在《花朵》人物情感世界的一次罕见的形而上学波动,这一时的波动使得小刘儿成为“故乡”变动不居的关系闹剧中的一个例外,而这一例外则又给故乡正在不断上演的关系闹剧造成一次短暂的断裂。但断裂并不持久,在与六指的对话中,已化作石头的小刘儿再次暴露了其渴望混同于人群从而将自我意识消解于群体意识之中的本性,于是他与六指二人便以访谈形式狼狈为奸地做了一个对生灵关系运动狗尾续貂的工作,并以此在舞台上搔首弄姿,哗众取宠。
3。灵生关系
“灵生关系者回故乡”运动终于点明了一次次“关系闹剧”的实质和要害所在,从而也为之划上了形式上的休止符。所谓灵生关系是相对于生灵关系而言的,根据其发起者猪蛋的意思,灵生关系就是一反生灵关系的人搞动物而变成动物搞人。前村长猪蛋是在同性关系运动中被放逐为一头野猪的,但这头被放逐的野猪却因此而增长了智慧且培养出一批复仇的队伍,在锁定复仇对象的时候猪蛋也瞄得异常准确,他“透过现象看本质”地发现:众人的欲望才是导致他被放逐的根本原因,于是,收割和封禁众人的性器便成为猪蛋解除和取消其真正仇家——众人的欲望——的最为有效的文化途径。在《花朵》中,这无疑是一个喻指功能极强的事件。而在此事件中,很难说倒底是人是主子还是欲望是主子,也许但凡是人,只要他还活着,就终归是“欲望的人”。6
就像活着的人们永远也回不到其静谧安宁的“故乡”一样,人们的欲望也永远不会被彻底解除,而在与他人发生的种种关系中寻找欢乐与刺激,或言制造“忘我”之途则又是人们欲望海洋尤为深沉的一种,人活着就要被他人关系且关系他人,无论以何种方式。于是在《花朵》中,作为名词的各种关系口号已不再有必要作新的突破了,因为它们只不过是一种形式罢了,而作为动词的关系却总是那么生猛活鲜且色彩斑斓,它将随时牵引着人们去上演一出又一出的“关系闹剧”。
演员联欢
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发生在现实生存中“你”“我”“他”之间的争战关系——作不遗余力的探察与呈示一直是刘震云小说叙事的主旨之一,但在他以前无论是“新写实”还是“新历史”的大部分作品中,我们基本上还能找到一个符合以往阅读习惯的人物世界,然而在《花朵》中,读者则很难发现传统意义上的小说主人公形象,因此也就很难找到一个以主人公为中心拓展开来的价值论世界。在《花朵》的小说世界里,除了姥娘之外,几乎每一个人物都可以出生入死轮回人世几千年,并且能够随心所欲地改头换面,从而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以不同的历史角色出现在我们眼前,在此意义上,他们大都可算是一个不分主次的历史性演员,并于我们前面所描述过的“关系闹剧”中扮演着可以彼此替换的角色。明确和固定的价值立场在此成为不必要,对于《花朵》中的演员们来说,我就是他人,他人就是我。那些永远置身于争夺与冲突之中的人们只不过是由这些演员所扮演的角色,而演员们自身则处于联欢式的亲和之中,大家不过是在演戏而已,谁演谁都一 《(推荐)玩笑的深度及其限度——论刘震云:《故乡面和花朵》(第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