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人文视野中的科学
我的观点可以归结为,Science Studies的全部框架就是从社会和人文的角度考察科学。由于这种考察是借助于不同的人文和社会科学学科的理论和方法实现的,从而形成了这些不同领域中的分支学科,构成了研究科学的学科群。根据以往的工作基础和近年工作重点,仅述以下三个问题。
一、 历史中的科学和科学的历史:从学科史到科学通史和科学社会史。
二、 社会结构中的科学和科学中的社会结构:科学社会学的贡献。
三、 绚丽的画面深层的理解:科学技术人类学的特点和价值。一、历史中的科学和科学的历史
从学科史到科学通史和科学的社会史
马里奥·邦格曾经说:科学史是研究科学诸学科中的长者。[Bunge, 1974:244]我们的讨论先从在历史上出现最早的科学史入手。科学史是以各门自然科学的学科历史为起点的,可以说没有各门学科的历史研究就不会有今天的科学史这个大的研究领域。但是作为一个学科,科学史的出现,并且得以立足于学科之林,却是由于科学通史的出现;而科学通史的倡导和确立,是人文学者的功绩。
1) 各门自然科学学科的历史是科学史发展的起点,但是没有独立的学科意义
我的基本观点是:科学学科史的出现,是学科本身发展的需要。也就是说,各门学科的学者在进行科学研究和教学的时候,需要了解自己学科的历史,最早的学科历史出自科学研究第一线的人物,也就是科学家。他们的研究就是为了看看前人做了哪些工作,什么工作是当前必须进行研究的。他们的历史研究也是为了告诉后来人:这个领域已经有了什么成果,新手应该学习什么,才可登堂入室;应该关注什么,才能有所前进。先从科学研究来说,科学家为了科学研究需要了解学科发展的现状和近期历史,如,十八世纪的著名化学家普利斯特列在1767年写了一本带有插图的《光学和电学的历史和现状:最初的板极实验》,这本书当时很受欢迎,作者在世时就曾再版五次。原因是这本书根据英国《皇家学会会刊》的报导资料,翔实地描述了各国科学家的科学研究进展,对于科学家的实验研究具有指导意义。受到这本书的鼓舞,他又出版了另一本学科史著作《视觉、光和色的发现的历史》。[Peacock,1919:20-21, 27]这两本学科历史都是为了使从事研究的人员知道别人已经或者正在进行的工作,有些什么工作和问题是需要继续深入探索的。再说教学,人们打开某一学科教科书的前言或绪论,往往就有简洁而明白的学科历史,那些优秀的教科书更是如此。19世纪的地质学家赖尔在他的名著《地质学原理》一书的开头,就以好几章的篇幅阐述地质学思想的历史。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一书也有简短的前言叙述生物进化思想的历史。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当代,物理学家狄拉克曾经有《量子力学的发展》的演讲,以后收入《物理学的方向》一书[狄拉克,1981]。杨振宁教授也有《基本粒子发现简史》一书 [杨振宁,1963],并且在他的多次演讲中都是从历史的观点考察物理学的学术问题。[宁平治等主编,1989:第二部分]优秀的教师在讲述本学科的知识内容的时候,经常要回顾某项知识发展起来的历程。可以说,从学科发展的历史和现状来引导学生,是训练新手的必由之路。正是因为如此,最先从事科学史研究的往往就是科学家,如前面说的普利斯特列等人。对于学科历史最有发言权的人物也就是这些领域中年高德韶的优秀科学家。在一定的意义上说,所有的科学家都是科学史家。但是,科学史研究毕竟是要求专门的时间和精力的,特别是当各门学科的知识已经有相当程度积累的时候,更是如此。所以,专业的学科历史著作大约在18世纪出现。从学科学术队伍中分化出来专门从事历史研究的学者撰写学科史的专门著作,例如著名的数学史家莫里茲·康托尔(Moritz Cantor,1829-1920),他是和著名数学大师乔治·康托尔(Georg Cantor,1845-1918)有亲属关系的数学史家。医学史专家苏德霍夫专职行医28年,53岁专任医学史教授。[Sarton,1962:25-26,30-31,38-39]最早出现的学科史就是最先发展起来的那些学科的历史,如天文学史,力学史,数学史等等。1 因为在这些领域,知识的成熟最早,积累最多。应该注意的是,此时的各门学科史,仍然显现为各门学科的一个部份。因为无论从研究目的还是人员的训练背景看,确实只是分属于各个学科的。所以说,最早出现的学科历史并没有独立的学科意义。
2) 科学通史是科学史学科独立的标志
这个独立是一个缓慢的过程。科学史家库恩指出,“科学史的研究者把实证知识看作是整体,用科学通史代替专科史。这种看法作为一个纲领可以追溯到培根,特别是孔德”。[库恩,1981:107]培根在他的《The Advance of Learning》[Bacon,1952]中讨论了知识的进步,但是那个时候各门自然科学并未充分发展,他的论述也就不是严格意义下的科学通史。以后,十九世纪的科学家惠威尔写作的三卷本《归纳科学的历史》2可以说是科学通史的起点。这部著作被誉为是“一本无与伦比的,...对于从古代希腊到十九世纪科学的重要概述。”[Butts, 1970 :292-295]惠威尔是19世纪科学的重要代表人物,他在科学的许多领域都有非常重要的贡献,由他来写作综合史著作是最合适不过的了。真正把科学史放在人类历史中考察的是哲学家和社会学家孔德,他的著名的历史发展的三阶段学说,就是从知识发展的三个历史阶段提出的:他认为人类精神的发展,经历了神学阶段,形而上学阶段和实证阶段;与此相应,人类历史(社会组织和政治统治)发展也是三个阶段,祭司和军人统治(古代),牧师和法官统治(中世纪和文艺复兴,)工业家和科学家统治(现代)。显然,这种分析明白地表现了他的唯心主义历史观,但是他毕竟是在历史的框架中讨论知识的发展。正是因为这种思想支配,他极力推崇科学史的研究和学习,并且主张把科学史教育纳入高等教育体系。他明确指出,“为要了解人类思想和人类的历史发展就必须研究不同学科的进化”,又说“仅仅研究一个或多个具体学科是不够的,必须从总体上研究所有学科的历史。”早在1832年,他向当时的法国首相基佐提出“一项请求,要设立一个讲授一般科学通史的教授席位。”[转引自萨顿,1987:27-28]。所以,科学史家萨顿说:“应该把奥古斯特·孔德看作是科学史的创始人,或者至少可以说他是第一个对于科学史具有清晰认识的人。”[同上]这一建议的实现是在1892年,也就是孔德死后35年。此后,欧洲的著名大学也开设了相近或者类似的课程,如,著名物理学家和哲学家马赫在1895年在维也纳大学开设《科学史和科学哲学》课程。对于科学史学科进一步体制化做出了重大贡献的是,比利时裔美国学者乔治·萨顿。萨顿(1884-1956)出生在比利时的根特。在大学时代,他曾攻读哲学,后来学习科学,在化学和数学方面取得优秀成绩。他深受法国人文和哲学传统的影响,特别是孔德的影响。早在1912年,萨顿就勇敢地选定了他一生的目标,就是“把科学史建立成为一个能和其他学科相比美的独立学科”。为实现这个目标,同年他创办了科学史专业杂志《ISIS》[E.M.E.,1944:xi-xii],他主持这份杂志达40年之久。萨顿骄傲地宣称说,《ISIS》是他的两个孪生女儿之一3。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的家园惨遭占领,年青的萨顿离乡背井,仍然矢志不移,继续为他确立的目标竭尽全力。他几经困顿,从故国来到美国,坚持办杂志,而且开展研究,寻找机会。最初是卡内基研究所任命为研究助理,以此身份进入哈佛的温德纳图书馆(当时世界最大的大学图书馆)。数年之后,在1920年成为正式成员;在1940年成为哈佛的正教授。那时的他,已经教授了许多学生,得到了许多国际荣誉,终于建立了迄今仍然存在的哈佛科学史系和科学史的学位教育(1940年授出科学史的第一个博士学位)。科学史确实已经和其他学科一样,屹立于众多的学科之林了![Thackery and Merton, 1970:107-114]我认为,萨顿的人文主义思想,支持了他的一生。他毕生致力于科学的人文主义化,才能取得这样的成就。从创刊时的《ISIS》的编委会的人员组成4,就可见到他完全是把科学史的研究作为一项社会和人文的事业来完成的。这份杂志作为科学史学科的优秀杂志,直到现在始终坚持创办时立下的宗旨,突破纯粹内史研究的藩篱。从他有关科学史的论文可见,他是从整个人类的历史角度观察和推崇科学史的。真、善、美是他的历史主题,是他推崇的人类精神的重要内容。科学是人类进步的核心,科学史研究科学的发展史。他要继承孔德的衣钵,建立起以科学史为核心的人道(人文)主义的宗教。显然这是一种唯心史观,我们并不认同;但是,分析他的唯心史观不是本文的任务。我们讨论的是萨顿对于科学史的贡献。他在《新人文主义》一文中强调地说:“新人文主义是双重的文艺复兴,对于人文学者,是科学的复兴;对于科学家,则是人文的复兴。”[Sarton,1956:159]“我们必须使科学人文主义化,最好是说明科学和人类其他活动的多种多样的关系、科学和人类本性的关系。这不是贬低科学;相反地,科学仍然是人类发展的中心及其最高目标;使科学人文主义化,不是使它不重要,而是使它更有意义,更为动人,更为亲切。”[萨顿,1987:51]萨顿认为,在当代社会,出现了经济问题或是各种社会弊端以及混乱,“没有一种简单的办法可以解决它们”;但是,“任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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