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哀的“破鞋”--王小波《黄金时代》人物形象分析
一个女人26岁,正值青春年华,丈夫却在狱中服刑――这是陈清扬家庭生活中的孤独;
由于身段苗条,皮肤白晰,乳房高耸等出类拔萃的优点,陈清扬成了被人猜忌的对象,被人冠以"破鞋"的辱骂性称号,没有人和她交朋友――这是陈清扬社会生活中的孤独;
对被称做"破鞋"一事,陈清扬一直耿耿于怀,她不怕成为破鞋,也不怕被人五花大绑地批斗或者被人脱光衣服沉到水底淹死,她所讨厌的是使她成为破鞋的那件事,也就是性。当初和王二发生性关系,她其实是为了珍惜难得的一份"伟大友谊",所有的人都说她是"破鞋",只有王二肯和她朋友,王二对她说:"只要你是我的朋友,哪怕你十恶不赦,为天地所不容,我也要站到你身边。"这使孤独的陈清扬深受感动,王二的话给了她人世间唯一的温暖,也给了她"不愿被人看成小器鬼"的勇气,王二的"伟大友谊"虽然感动了陈清扬,使她心甘情愿与之去荒山上做爱,但陈清扬并没有遇到真正的爱情,她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其内心世界仍是一片绝望和荒凉――这是陈清扬感情世界中的孤独;
和王二第一次发生性关系之后,陈清扬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早晚要遭报应。"陈清扬说,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明了这一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等到她下定了决心,穿过中午的热风,来到我的草房前面,那一瞬间,她心里有很多美丽的想像,等她进了那间草房,看见我的小和尚直挺挺,像一件丑恶的刑具。那时她惊叫起来,放弃了一切希望。"陈清扬告诉王二,每回做爱她都深受折磨。"陈清扬说,那一回她躺在冷雨里,忽然觉得每一个毛孔都进了冷雨。她感到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忽然间一股巨大的快感劈进来。冷雾,雨水,都沁进了她的身体。那时节她很想死去。她不能忍耐,想叫出来,但是看见了我她又不想叫出来,世界上还没有一个男人能叫她肯定当着他的面叫出来。她和任何人都格格不入。"――这是陈清扬性生活中的孤独。
性爱仅仅给了陈清扬肉体的狂欢,并没有使她真正地解脱,倒是"漫山冷雨时,腰上别着刀子,足蹬高统雨靴,走到雨丝里去"给了陈清扬一丝飘忽的审美愉悦,"但是同样的事做多了就不再有趣。所以她还想下山,忍受人世的摧残。"――这是陈清扬审美世界的孤独。
她在山上并没有和王二产生爱情,面对远离尘嚣的荒山,她的灵魂更加茫然无倚,"天地间充满了悲惨的气氛。陈清扬流了很多眼泪。她说是触景伤情",所以陈清扬最后来还是回到了斗争纷扰的世界。
陈清扬在无爱的人世间备受身心摧残,她的灵魂逐渐被淘空,最终从孤独走向孤独。因此,作为"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中国妇女形象代表,20世纪文学史上前有鲁迅塑造的"祥林嫂",后有王小波塑造的"陈清扬"。正是残酷的现实培养了陈清扬的麻木和受虐心理,也使她丧失了耻辱感和尊严感。王小波塑造陈清扬这个人物形象基本上是成功的,从她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文革时代对人性的压抑和扭曲。"陈清扬说,出斗争差时,人家总要揪着她发发让她往四下看。为此她把头发梳成两缕,分别用皮筋系住,这样人家一只手捉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揪她的头发就特别方便。她就这样被人驾驶着看到了一切,一切都流进她心里。但是她什么都不理解。但是她很愉快,人家要她做的事她都做到了,剩下的事与她无关。"
王小波在小说的结尾终于写到了一直缺席的爱情,"爱情"在"革命时期"是比"搞破鞋"更大的"罪孽",但它在陈清扬身上还是产生了。她曾经表示要给王二"生一窝小崽子",但过后又矢口否认,因为这只是她享受性欲快感时候的即兴表态,和爱情没关系。
陈清扬后来在交待材料中承认了自己曾经在"革命时期"产生了爱情,承认了这个,就等于承认了一切罪孽,但她拒绝按照人保组的要求修改真实发生过的情况。几十年后,陈清扬的工作单位极力找到了她在文革时间的档案,并交给她自己处理,但陈清扬没有销毁当年的交待材料,因为里面记载着她黄金时代的爱情和记忆。
陈清扬的爱情是这样产生的:身穿筒裙的陈清扬过河不方便,王二就把她架在肩上,天上白云匆匆,深山里只有这两个孤独的生命,走到河中间的时候,王二在她的屁股上重重地打了两下,那一刻陈清扬爱上了王二。
需要指出的是:王二从来没有爱上陈清扬,至始至终都是以"伟大友谊"的名义和她发生灵与肉的交融。所以对陈清扬来说,爱情只是一厢情愿的孤独,至于这种爱情延续了多久,能否经得起时间、空间和社会环境
的考验则又是另外一回事。
"陈清扬告诉我这件事以后,火车就开走了。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就像马尔克斯笔下的马孔多镇在一阵飓风过后消失在拉美大陆一样,陈清扬也在和王二匆匆邂逅之后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注释:
(1)小说原文引自王小波《黄金时代》,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年9月版,下同。
(2)引自《现代汉语词典》985页,商务图书馆2002年增补本。
《悲哀的“破鞋”--王小波《黄金时代》人物形象分析(第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