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主义处于弱势的时候
我对自由有着天然的向往,对“左”的思想却有着本能的警惕。因为在中国语境里,“左”的事物无论挂着什么样的神圣招牌,都很容易滑向一个令人担忧的方向。这种莫名其妙的思维定势,几乎成了当代中国种种灾难最重要的根源之一。我本以为有着半个世纪惨痛记忆的人,当可以避免再上“左”的当,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近年学术界有关“新左派”与“自由主义”之间的争论,再次暴露出了类似的问题。他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涉及的是当下中国最敏感的问题,操用的也是最规范的学术语言,的确为当下关心中国问题的学人提供了许多新的启示。可我读多了一些人的文字后,内心的担忧可谓越来越深,倒不是因为一些人的文章没有道理,而是担心其中所显露出来的思想路径,很可能会被某种恶势力所利用,最终成为一些潜在悲剧的帮凶。这并非杞人忧天,因为在一个只有少数人拥有话语解释权的时代,文字一旦从作者身上独立出去,成为一种公众舆论,许多时候就不再是作者本人所能左右的了,为此,一个有责任感的人,就不能不对自己的言论保持警惕——不是害怕因言获罪,而是要提防别人会用你的言论作为理由来压迫人。我觉察到,当下学术界已有一些言论显露出了可能被利用的迹象。
这是我读了包括韩毓海的《在“自由主义”姿态的背后》①等“新左派”的代表作之后所产生的担忧。为了所谓的社会公正而诋毁自由主义,这本身就是让人难以信服的(给人的感觉仿佛是自由剥夺了公正);而当我从韩毓海的文字中读出他对毛泽东晚年的“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伟大学说”也充满眷恋之意,且把斯大林体制的失败仅仅归结于斯大林背叛了原版的社会主义时,担忧便成了莫名的恐惧。这样的理论究竟要把我们引向哪里?难道它就能保证社会公正以及民主的实现?我表示深深的怀疑。一些“新左派”理论家把市场经济当作社会不公的罪恶根源对它进行大加讨伐,并认为“自由主义”的诉求是漠视底层民众的利益,为非法获利者辩护,这样一些言论听起来慷慨激昂,俨然一副关心大众利益和全面民主的正义凛然的样子,却很可能会把自由主义逼向一个危险的境地。可这些“新左派”的理论家们似乎忘了一个基本的常识:在半个世纪的中国历史上,自由(包括自由的权利和自由的言说)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可韩毓海却在《在“自由主义”姿态的背后》一文中,痛心疾首地宣告:“在这个不断沉浮的世界上,自由主义的得势是自然的,而且,我深深明白:这种得势还会持续更长的时期。”
乍听起来,好像自由主义思想在当下中国已成为奢侈品,若不对它进行限制,就会泛滥成灾似的。“新左派”这样明显的偏见会穿上这么庄严的外衣,的确是让人惊讶的。我之所以说它有可能被利用,就是因为它暗合了当下反对市场经济、嘲笑务实社会以及日益激增的民族主义潮流。这样的自大和幼稚病,我们时不时就会犯一次,什么“汉字将取代拼音文字”,什么“中国可以说不”,什么“不久东方文化将拯救西方文化”,什么“十九世纪是英国的世纪,二十世纪是美国的世纪,二十一世纪将是中国的世纪”,等等。虽然“新左派”的理论比这些言辞要精致、有力、成熟得多,但二者在思想路径上还是有相似之处的。通过强调一种所谓的本土现实,而忽略公民享受人类共有的文明遗产(比如宪政自由、言论自由、个人财产受保护的自由等)的权利,且漠视比起某种物质上的不公更为黑暗的精神现实,它的理由无论说得多么冠冕堂皇,我都是不能支持的。据一篇题为《中国经济比美国差多远》②的文章说:就实际人均收入而言,中国正处在美国1897年左右的水平;就农业劳动力所占的份额表明,中国正处于美国1880年的水准;就小学在校学生与相关年龄组的比例而言,中国是美国20世纪50年代中期的水平,而中学教育,中国是美国1970年的水平;如果以预算寿命作为衡量的标准,中国已经达到美国1966年的水准;但以城镇人口的比例作比,中国则处在美国1890年的水平。这些数据的差距恐怕不是一种民族情绪就能抹杀掉的,它需要的是一段漫长的发展市场经济的过程来弥补。当“新左派”指责“自由主义”要为市场垄断、权力腐败、民主失落、社会不公负责时,我不知道上述的数据差距又应该由谁来负责。“大跃进”、“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都是没有实行市场经济的,人们的生活空间由集体平均主义和无限的革命热情所把持着,可它留给我们的还不是一场噩梦?
“自由主义”虽是在西方形成的一种社会制度和价值系统,但它里面的一些要素,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共同吁求,是不容忽视的。正如刘军宁所说:“在深层次上,东方人与西方人同作为人,在本性上,却有相通之处。西方人珍惜自己的人权,难道中国人就愿意被无缘无故地投入监狱?西方人珍惜自己的财产,难道中国人天生就愿意自己的财物被掠夺?西方人珍惜自己的言论自由,难道中国人天生就愿意被别人缝上嘴巴吗?只要中国人与西方人一样珍惜自己的人身自由、财产权和言论自由等基本权利和自由,自由主义在中国就能派得上用场。”③因此,要实现社会公正和消除腐败,并不能以牺牲自由和市场经济为代价。当下许多社会弊病的产生,错误并不在于市场经济本身,而恰恰在于市场经济没有按照真正的市场规律来运作,有太多的权力因素介入其中将它扭曲了。可“新左派”在批判中国实行市场经济所导致的弊病时,矛头指向的却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这一母本,这显然不是一个学者面对现实时该有的正确态度。尤其是“新左派”在批判权力与资本的合谋时,却将矛头主要指向资本本身,忽略了权力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我们都知道,中国在深化市场经济改革的过程中,无论在哪一个领域,市场的调节功能都是非常有限的,市场遵循的也非纯粹的经济规律,而是清一色的都是用权力开辟市场。权力进去了,资本才接踵而来。这是对市场经济的严重曲解。正因为这样,生意场上请客送礼的风气才会那么浓厚,几乎渗透到了社会经济领域的每一个细节里面,以致走后门、行贿、送礼成了中国社会的一个常识,谁都知道,没有它,干什么都将一事无成。在这个过程中,一些权力的拥有者(贪官)获的利往往比一些奸商要多得多。可“新左派”理论家却避重就轻,他们狠不得立即剥夺既得利益者(奸商?)的财产,却忽略背后更隐秘的制度性的权力腐败,多少有一些欺软怕硬的嫌疑。
'P>
正是权力体制改革之于经济体制改革的严重滞后,才导致今天经济改革领域中某些环节的失控,给“新左派”留下了攻击的口实。可我们总不能倒洗澡水把孩子也一块倒掉呀,要知道,如今的民众在铁板一块的社会秩序中开始觅得一片微小的自由空间,就是从经济相对自由的状况下艰难地挤出来的,用所谓公正和民主的名义试图掐断这条自由的隙缝,那是残酷的。我这样说,并不是要为非法获利者辩护,我的意思是,要解决社会公正的问题,目标恐怕不是推翻市场机制,而应是如何让市场机制的每个环节自由地受监督,以脱离过去那种在权力掩护下“暗箱操作”的伪市场状态。它的最终目标是使市场机制彻底地遵循市场自身的规律,并受制度与法律的制约。'P>
只有市场经济回到了属于它自己的正确轨道上,让每个人拥有自由择业的权利uO-Gw&7:4'#GJP$:ne5~oOR;!%,1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