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认识马克思的无产阶级专政理论
一、巴黎公社是无产阶级专政的一种形式
马克思没有公开称巴黎公社是无产阶级专政。恩格斯在马克思《法兰西内战》1891年单行本导言中第一次明确称巴黎公社为无产阶级专政。马克思在1852年3月5日致约·魏德曼的信中和1875年《哥达纲领批判》中都说到无产阶级专政是一个过渡时期,是过渡的政治工具。马克思同样认为公社是一种过渡现象。这一点将有助于认识到公社与无产阶级专政之间存在密切联系。马克思说:“公社是终于发现的可以使劳动在经济上获得解放的政治形式。”这意味着公社还必须实现从未被解放的劳动形式向劳动的解放、从资本主义向共产主义的过渡。在消除“阶级差别”的条件下政治制度才会终结。公社并未达到这种条件。
当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规定“把一切生产工具集中在国家手里”时,他想到的是一种类似公社的机构,尽管这一机构的机制或形式在他获得公社的经验之前还不清晰。控制被集中的“全部生产工具”的国家只不过是“联合起来的个人”。因此,1848年马克思对“集中”的理解有很浓的民主意味,与1871年他对公社的描述并无不同。马克思断言革命会使无产阶级赢得“民主的战斗”。
二、马克思未将无产阶级专政设想成一种国家形式,公社与国家是对立的
一些承认公社对马克思而言代表一种无产阶级专政形式的理论家,包括列宁在内,将无产阶级专政设想为一种国家形式。他们认为无产阶级专政是作为一个中央集权国家出现的。但公社肯定不是中央集权国家。他们的看法会起很大的误导作用,特别是因为,如我们现在所认识到的,国家是一个中央集权的官僚主义工具。当然,马克思在《法兰西内战》中认为“仍需留待中央政府履行的为数不多但很重要的职能,则不会加以废除”。但这并不意味着保存中央政府本身,因为马克思解释说,这些“职能”是要“通过消灭国家政权加以实现”的。公社要实行的不是任何一种政治、经济或社会的过渡,而是通向无阶级社会的过渡,那么,一个官僚集权国家模式如何能监督这种过渡呢?
上述理论家的观点主要依据的是专政的消极(或负面)要素即镇压要素。无产阶级专政必须包含镇压要素,但这些要素不应使向社会主义的进步转变成官僚主义。用组织起来的阶级权力镇压反革命不能证明官僚主义—斯大林主义式的国家是合理的,因为这类国家形式在理论上和结构上与共产主义的构成是不相容的。
对马克思来说,公社是作为“集权化的、组织起来的、窃据社会主人地位而不是为社会做公仆的政府权力的”国家的完全的对立面。马克思认为在公社之前的所有革命和反动导致的是对工人阶级的压迫,因为国家机构、压迫工具只不过是“从压迫者的这一集团转到另一集团”。而公社的特点是“这次革命的对象不是哪一种国家政权形式——正统的、立宪的、共和的或帝制的”,而是“国家本身”。
马克思在《法兰西内战》中指出:“工人阶级不能简单地掌握现成的国家机器,并运用它的遍布各地的机关,即常备军、警察局、官厅和法院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句话应该与马克思上述反对国家的论述联系起来理解,但是后来许多马克思主义者把这段话错误地解释成马克思期望工人阶级建立自己的国家来对抗资产阶级的国家,并以马克思主义的名义证明苏维埃模式的国家的合理性。
马克思并未要求成立无产阶级的国家,而是要求彻底消灭国家。这是因为国家是奴役工人的“政治工具”,“不能作为工人解放的政治工具”。公社才能使他们解放,因为公社“是社会把国家政权重新收回,把它从统治社会、压制社会的力量变成社会本身的生命力”。
马克思和恩格斯对1871年以后出版的《共产党宣言》的惟一补充是无产阶级“不能简单地掌握现成的国家机器”。这并不意味着马克思对无产阶级专政、国家的观点在巴黎公社的经验之后有所改变,马克思早在1852年写作《雾月十八日》时就认为要打碎中央集权的国家机器。公社经验之后,马克思在1871年致库格曼的信中写道:“如果你读一下我的《雾月十八日》,你就会看到,我认为法国革命的下一次尝试不是只把官僚军事机器从一些人的手里转到另一些人的手里,而应该把它打碎。”在他以后的生命中也没有放弃这一观点。1875年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重复了他早期的反中央集权论:“自由就在于把国家由一个高踞社会之上的机关变成完全服从这个社会的机关”。
三、无产阶级专政不能是官僚制度
国家既然被打碎了,那么消亡的将是什么呢?既然无产阶级专政从打碎官僚主义的、中央集权的国家机器开始,那么消亡的将是无产阶级专政本身。无产阶级专政将一直延续到“阶级存在的经济基础被消除”。这意味着在社会主义革命期间,国家虽然被打碎,但是资本主义的经济“基础”仍旧存在,后来才被摧毁,而这将是一个长期的渐进过程。
对马克思来说,在无产阶级专政消亡的过程发生之前必须废除官僚主义的国家机器,这有两个原因:1.官僚主义是与人类的彻底解放不相容的,特别是因为官僚化会使工人阶级四分五裂和非政治化;2.官吏会成为一种自主的社会和政治力量并且抗拒消亡。
列宁在1917年断言:“社会主义不是按上面的命令创立的。它和官场中的官僚机械主义根本不能相容;生气勃勃的创造性的社会主义是由人民群众自己创立的。”(《列宁全集》第2版第33卷第53页)而列宁在1918年则宣称:“正是为了社会主义,却要求群众无条件服从劳动过程的领导者的统一意志。”(《列宁选集》第3版第3卷第501页)后一种叙述中的主要思想后来发展成把马克思主义的无产阶级专政理论解释为中央集权的官僚机构国家的理论,这是不公正的。官僚国家的集团利益和等级制使官僚机构独立于社会并发挥职能。官僚国家只是在一种抽象意义上代表人类解放,却并未触动社会不平等。在实现无产阶级专政的消极目标方面官僚主义国家是有效的,但它在制度上表现得不适合无产阶级专政的实现人类解放的积极目标。马克思认为只有在人“认识到并在体制上制度上保证他自身的权力是社会权力,而不再把这种社会权力作为一种政治权力从自身分离出去”的时候,人类解放才能完全实现。官僚国家使社会权力和政治权力的分离永久化。无产阶级专政必须像公社所做的那样竭力反对这种分离。公社的最正面的特点是使政治权力非制度化,从而使社会重新政治化。对马克思来说,官僚主义的国家是起异化作用的,因为它是“人的自由和人类自由间的中间阶段”,还因为它造成“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之间的对立”。因此,人类彻底解放这一无产阶级专政的目标不能在官僚制度下实现。
无产阶级专政不能是官僚制度的第二个原因是:国家官僚机构一旦建立就会变成一种利益集团,其成员享有经济上的和与权力有关的特权。官僚不仅抗拒消亡,而且利用它的权力以各种手段使自己处于牢固地位。况且,在任何形式的经济制度中,作为寄生赘瘤的官僚机构都会为自身的存在找到各种理由和支持。由于这个原因,消除资本主义的经济基础不一定能使官僚机构消失。
与马克思不同,列宁一直坚持国家必须依赖一个单独的社会经济阶级。因此,列宁断定,随着消灭资产阶级,国家会“自行”消亡。这一理论失误使列宁主张把苏维埃(公社)改造成“国家组织形式”。这一政策使工人阶级组织成了服从于官僚主义的官僚机构。1921年列宁在俄共(布)第十次代表大会上提出同官僚主义作斗争的任务,他的解决办法是“从下面提拔工人”到领导岗位,却没有废除官僚主义的结构。列宁的建议没有抓住无产阶级专政的至关重要的方面。如果假定提拔工人到政府职位能消除官僚主义,就必须假定作为个体的工人生来就是非官僚的。有的理论家认为马克思也是这样主张的。当年巴枯宁就是根据这种看法批评马克思的。巴枯宁认为,过去的工人一旦成为人民的代表或统治者,他们就不再是工人了,而且他们将开始轻视普通工人;他们将代表的不是人民而是他们自己并且声称有权统治人民。但这是对马克思的曲解。从马克思关于巴黎公社的记述可以看出,他认为防止选出的或雇佣的官员成为腐化的统治者的不是工人的善良天性,而是无产阶级专政的结构。
作为官僚 《重新认识马克思的无产阶级专政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