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的科学性与现代性
摘 要:汉语学术界迄今未能统一规范“人文”学术的基本概念,并且不恰当地排斥“科学”语用。与此相关,“人文”被片面地归于东西方比较模式中的东方文化固有传统,而模糊了现代性问题背景。“人文主义”属于思想史范畴,世俗近代科学直接脱胎于文艺复兴世俗人文主义,现代科学则与19世纪后的新人文主义处于相互依存的对立统一关系中;“人文学科”主要属于教育科目;“人文科学”则是关于全部人文活动的系统原理。汉语人文原理建设的当务之要是转向“人文”的科学性与现代性。
关键词:人文主义;人文学科;人文科学;科学;现代性
作者简介:尤西林(1947—),男,祖籍陕西榆林,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一
作为学术分类概念,“人文学科”与“人文科学”两词迄至20世纪八十年代才进入以中国大陆、香港、台湾为核心的汉语文化圈,落后于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现代学术分类进入中国近一个世纪。[1][2](序)[3][4](导言)
但是,“人文学科”(the humanities)、“人文科学”(the human sciences)与另一个更早流行的概念“人文主义”(humanism)各自的内涵与外延如何确定?这三个概念之间的关系是什么?这些问题至今仍处在争议中。
一种尖锐的观点是,“人文科学”一词不成立,“人文”不是“科学”。海内外遂自九十年代以后逐渐流行“人文学”一词,以之替代“人文科学”。“人文学科”一词虽可以接受,但美籍华裔学者林毓生在《中国人文的重建》(1982)中强调,“‘人文学科’绝对不能把它叫做‘人文科学’”。[5](P3)在这一强调中包含着这样的理解:“人文学科”即是“人文科学”的合法名称。这实质上是用“人文学科”取代“人文科学”。但论者在此忽视了“人文学科”自身固有的含义。
在上述观点中,“科学”一词处于被排斥地位。今日汉语学术界在“人文学科”之外还使用了诸种汉语本土名称来置换替代“人文科学”,如:“人文学”、“人文学术”、“人文观”、“人文艺术”等。在这些名称中可以观察到两个方向的趋势:一个是在“学”、“学术”、“观”下为“人文”争取现代知识学的地位,与之相反的另一个方向是,“人文”之“知识”(“学” )不同于(甚至对峙于)“科学”知识,“人文艺术”即是这一极端代表。更仔细的思索发现,这两个方向的趋势处于微妙的张力关系中:“人文学”之“学”区别却又对应于“科学”,它要与“科学”分享现代学术地位,而并非前现代的非理性形态,因而它处在“科学”与“艺术”两极张力关系中。
“人文学”之“学”应当具有普遍性,因而必须考虑如何与西文对译:是加逻辑性质的后缀“-logy”?还是与认知性“knowledge”关联的“study”构词?在所有这些西文语境中,都无法摆脱以自然科学为典范的“科学”身影。
这一困境极易引向文化本位主义的解决立场,即将“人文性”专属于中国传统文化而与西方的“科学性”文化分立。从20世纪初叶梁漱溟《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以来,中经现代新儒学会通融铸与八十年代文化讨论,所不断重复强化的中(东)西文化比较模式是:西方文化代表客体化、机械化、知识化、概念化、工具化、个人化……的科学文化,中国文化代表主体化、有机生命化、智慧化、直觉化、目的化、人伦集体化……的人文文化。
“中国传统文化是人文主义的”这一流行观点是一个超越历史的形而上学命题。[4](P32-38)历史事实是:不仅“西方”作为实体是政教合一的基督教欧洲出现后的历史性范畴,而且中国人文主义观念论者所标举的中国文化的人文主义特点在其基本点上也为古代西方所拥有,并在19世纪兴起的新人文主义中被重建;而与之对立的西方科学文化特性则是西方近现代进程中才成熟的产物,而且已是一个多世纪来中国现代化所追求的目标。
因而,中西文化比较实质是“古代”与“现代”的比较。这一背景下的“人文”和“科学”关系争论,是社会存在层面的现代化矛盾在文化心理层面的现代性(modernity)中的反应。二
“人文”所拒斥的“科学”实质并非作为技术生产力原理的“科学”本身,也非这一意义下科学赖以发生发展的“科学精神”。而是作为文化观念的“唯科学主义”。[4](P16-17)
17世纪兴起的经典力学树立了近代自然科学的知识范型。这一范型包含着可以普适运用的一套态度与方法:自然对象的客体化、客体对象的被动化、匀质化、单元化、可数量换算性、可重复的规律性及其可预见性等。
近代科学卓有成效的应验性,特别是经由技术应用所造成的资本主义物质文明,使上述科学态度与方法不仅从自然扩展向社会而产生社会科学,而且扩展为文化性的人生观与价值观,并发展成支配现代社会的至尊强势人生价值观。此即唯科学主义。唯科学主义恶化了科学的片面性,成为20世纪一系列现代危机(世界大战、经济危机、民族残杀、生态危机、精神虚无化)的一个文化观念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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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针对唯科学主义,现代性的“人文主义”才在19世纪作为术语概念以德文(HUMANISMUS)问世。[6](P5)人文主义作为对唯科学主义的反拨,对举地强调“人”的主体性、自由性、不可平均化的个性、不可预料性、非工具手段性等。作为文化观念,人文主义即使不曾获得命名,也渗透体现在从政治运动、工艺思想到文学艺术与环境保护广泛的形态中。因而,“人文主义”是“以人为本”的一种思潮态度与立场,它属于思想史范畴。'P>
作为思想史范畴,人文主义包含着多样化乃至相互对立的人文观念。例如,古代中国的“人文”,出自《周易》:“(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天道运行之印记为“文”,与现代汉语通常理解迥异,“人文”一词重心并非“人”而是“文”。“人文”涵义如孔颖达所疏:“用此文明之道裁止于人,是人之文,德之教。”王夫之《周易外传》释“贲”:“礼者文也。”更直接指出了“人文”原型即以天道信仰为背景的礼仪教化。这与欧洲文艺复兴解放自然人性的人文主义“人文”观恰处于对立位置。而文艺复兴人文主义又正是近代科学的母体。前述近代自然科学一系列指向客体的观察操作,恰以一种上升到神性的人类主体性为前提条件:“人”(“人文主体” )通过“科学”掌控“自然”(客体)。近代哲学的两个方向,笛卡尔的主体性“自我”观与培根的客观化经验思维正代表着“科学”与“人文”这种相互依存的结构关系。因此,“人文”与“科学”是现代化生产—生活方式所必需的文化两翼。论文“人文”的科学性与现代性来自WWW.66WEN.COM免费论文网}5A}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