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门与文场之间
其涉断,宁与滥常。常则有法可修,断则无善不弃。弃则当乎邪见,修则渐乎道矣。今有封于丧有,取空为至极之门者,试问:此空为可取乎?为不可取乎?若有空可取,则空便是有,盖是以封执之心,取混茫之空,何关修行见性之理欤!若空不可取,则与有俱遣,既与有俱遣,则亦与有俱存,何独存空道欤!夫能双遣双存,荡然无累,始曰大士之正观,道场之玄照矣……大中之道,非圣人莫能庶jǐ@(14)行之;礼曰:‘中庸其至矣乎!’……而近世不知空不离假,废有求空,异端于是作矣,奈何!”其基本观点是针对当时佛教堕于顽空断灭而发,认为万象之生,不有自体,然则空为象,象外无空,但是譬如水中之月,因缘而见,可以称为假有,其性仍然是空,此即所谓真空假有。而当时的佛学思潮却流于“废有求空”,神清鲜明地主张“故滞有者滥于常,沈空者涉于断,与其涉断,宁与滥常”,因为“常则有法可修,断则无善不弃。弃则当乎邪见,修则渐乎道矣”,可见神清对于已逗露出来的借禅宗以鄙弃一切的学风不以为然,认为如此狂妄还不如谨守常道,渐悟对于众生而言,远比顿悟显得更为有益,故此《北山录》卷第六之《讥异说》说:“顿门者,不假二乘之渐,直辔无生之路,行普均之化,兴广大之业,是谓顿也。非杌然绝照、诋诃万善为顿门也。夫圣人之教,机缘不一,应变万差,或言流而理直,或首权而终实,况诂训音韵,梵汉鱼鲁,须秉承有匠,寻阅有功,岂于文字未识,便不思而说,不虑而对,妄识虚玄,流俗则谓之为奥,或则以才力奖之,致使其徒自媚。若以彼有定力所知,能说佛经者,何莫试以异典,观其吐纳,曲直自彰。”参照刘禹锡《大唐曹溪第六祖大鉴禅师第二碑》说:“后五百岁而达摩以法来华,人始传其心,犹夫昧旦之dǔ@(15)白日。自达摩六传至大鉴,如贯意珠,有先后而无同异。世之言真宗者,所谓顿门。”[4](P51)可见顿悟一派曾经势力较大,神清则察觉其流弊,认为世人误解顿悟,他特别加以辨析,切中不假文字、陵轹世间万事万物的禅学流弊,认为其实此辈有欺世盗名之嫌。当然最高的境界应该是“双遣双存”,领悟所谓“重玄之旨”。唐代贞观之时,成玄英并疏《老》、《庄》(注:分别见蒙文通《蒙文通文集》第六卷《道书辑校十种》之《辑校成玄英〈道德经义疏〉》,成都:巴蜀书社,2001。和郭庆藩《庄子集释》,其中包含了成玄英《道德经义疏》,北京:中华书局,1982。关于成玄英的“重玄”学,可参考陈鼓应主编《道家文化研究》第十九辑《“玄学与重玄学”专号》,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发挥其“重玄”、“双遣”思想,已融会儒释中道,但是他侧重于“双遣”,而神清则提倡“双遣双存”,显然是有意补其不足,甚至救其偏失。神清认为谈“空”不能离开“有”,这是其入世人生观和儒家精神使然,他将佛教《中论》的思想,几乎与儒家的大中之道或“中庸”相提并论,讥讽那些局囿于空见的自了汉,终其一生毫无价值。
神清融会佛儒道三家的中道思想,按《宋高僧传》记载在当时产生较大的影响,此盖佛教谋求在中国生存发展的必然趋势。《贞元新定释教目录》就载录有“《中论四卷》,龙树菩萨本,梵志青白释,姚秦三藏鸠摩罗什译,单本”。如刘禹锡《送僧二十四首》之《赠别君素上人并引》说:“是余知突(音窈)奥于《中庸》,启关键于内典,会而归之,犹初心也。”[3](P389)这可视作中唐时期的佛学思潮,借助儒家《中庸》来会通儒释。柳宗元《龙安海禅师碑》说:“且世之传书者,皆马鸣、龙树道也。”[5](P160)此对于研究不排斥佛教并且也倡言“大中之道”的柳宗元,无疑具有值得重视的参照意义。柳宗元也作《曹溪第六祖赐谥大鉴禅师碑》[5](P149),说明他也接触到禅宗思想。柳宗元标举“大中之道”,其所谓的道落实于现实政治等内涵,属于“及物之道”,充满了道德与功利判断意味,主要是在社会政治生活层面展开,学界一般认为此是渊源于儒家范畴的思想,但是假使阅读神清的论述,佛教的“中论”,经过神清等人的诠释,也显示积极入世的品格。柳宗元也受此思潮熏染,如其《南岳弥陀和尚碑》说此公“凡化人,立中道而教之权,俾得以疾至”[5](P153)。其《岳州圣安寺无姓和尚碑》说:“和尚绍承本统,以顺中道,凡受教者不失其宗。”[5](P155)其《南岳云峰寺和尚碑》说:“师之教,尊严有耀,恭天子之诏,维大中以告,后学是效。”[6](P163)儒、释之“中道”在其思想中已难以分清彼此了。近代沈曾植《近世禅学不振,由不读儒书之过》指出:“儒学疏,而佛学亦浸衰矣。有俗谛,而后有真谛;有世间法,而后有出世间法。所谓转依者,转世间心理为出世间心理。瞢不识世间心理,将何从转之。”[7](P198)深刻领会俗谛和真谛的关系。《北山录》卷第三之《至化》说:“夫有士君子之器,必有士君子之僧,有台舆之性,必有台舆之僧,故以仁求僧可必也,以僧求仁难乎必也。”《北山录》卷第四之《宗师议》说:“夫澄至安,安至远,远至昙顺,顺至僧慧,凡五世,价重帝王,风动四方,事标史册,其或立德也,立功也,立言也,为天下之人也。僧会、支遁,为天下之人,而一会一遁,其后篾闻也。然有至乎累世者,或青出于蓝,或冰出于水,但为一方之贤,未果为天下之贤者也。故为弟子者患师不得于安、远,为师者亦患弟子不至于安、远也。”亦以儒家“立德、立功与立言”为人生理想。因此神清思想颇具“有”和“俗”的意味,表达了一种深切的人间关怀,引申到诗学理论,必然以幽寒空寂、不食人间烟火为诗歌邪见,而对于诗歌所体现的人间情趣和气息,甚至直面现实人生疾苦和矛盾,更表示赞赏和肯定。初盛以至中唐,虽然诗歌风貌呈现出丰富多元的格局,然而南朝宋谢灵运式模山范水、自恃清高的诗风,已不再是诗歌创作的主流。自唐初以来,神清之前以至神清一系佛学指出向上一路,积极进取,不误导世人厌弃人世,对于唐代诗歌所展现的温暖的人性色彩,佛学在此间所发挥的正面作用,却一直鲜为学界所注意。《北山录》卷第三之《合霸王》说“余尝适莽苍之野,遭鲜风腾馥,为之四顾,得紫芝数本于衰丛之末,而野烧所及,茎盖毁缺,乃撷而玩之,但顾拙于所庸,日暮置石上而归。他日登朱门,dǔ@(15)琼笼之中,巾以文绣,与余之先见者奚异也,但遇不遇也,惜乎人之于人何莫若是哉!”此番感叹似与其僧人
再则关于诗歌审美观,神清所发挥的“中论”思想,对于破除诗美偏执,以达到意境圆融,也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神清屡屡属意于魏晋南朝玄学中的风流人物,这说明他对于偏于庄老一边、抒放性灵者情有独钟,对此在《北山录》中,他也从不避讳。《北山录》卷第四之《宗师议》说:“护门法乘,才慧俊拔。”遥想《世说新语》所载支遁周围的人物神采,尤其津津乐道。《北山录》卷第十之《外信》引宋文帝说:“范泰及谢灵运,皆称六经典文本在济俗为政,必求性灵真奥,岂得不以佛经为指南耶!”似乎研习佛典也是为了有助于求得性灵之真奥。关于文学,他有精深的研究,《北山录》卷第七之《综名理》说:“彼鲁之三桓,识岂齐于颜、闵?汉之七贵,才岂出于扬、马?……而译者率情浅易,章句漏慢,致使jìn@⑥绅缝掖,相顾意有所非也。其间则有采摭坟素,雕琢文字,语过涉俗,理乖精密,尤失圣人之格言也。难乎哉!古今宣译,咸推什公门下,质文繁简,雅得其所,开卷属耳,泠然古风。”探讨佛经翻译中的文质问题,他也能兼顾文学现象,譬如扬雄与司马相如等的作品。要把握神清的文学观,首先可以刘勰《文心雕龙》与萧统《文选》作切入点来勘察。因为刘勰《文心雕龙》已经推崇“般若之绝境”(《论说》篇),其思想深受佛教的影响,体现出彻底的“唯务折中”的特点,开融合儒释“中道”之先河,所以神清尤其服膺此位佛教界先辈。《北山录》卷第十之《外信》说:“昔牟子、郗嘉宾、宗炳、朱皓之、刘勰,并会道控儒,承经作训,警法王之路,献获chǒu@(18)之功,而彼言行,岂由形劝而已哉!”评价刘勰思想特点是“会道控儒”,可谓击中肯綮,此确实是重要的见解,也是其自己学术之写照;同书卷第四之《宗师议》说:“昔 《在佛门与文场之间(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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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清融会佛儒道三家的中道思想,按《宋高僧传》记载在当时产生较大的影响,此盖佛教谋求在中国生存发展的必然趋势。《贞元新定释教目录》就载录有“《中论四卷》,龙树菩萨本,梵志青白释,姚秦三藏鸠摩罗什译,单本”。如刘禹锡《送僧二十四首》之《赠别君素上人并引》说:“是余知突(音窈)奥于《中庸》,启关键于内典,会而归之,犹初心也。”[3](P389)这可视作中唐时期的佛学思潮,借助儒家《中庸》来会通儒释。柳宗元《龙安海禅师碑》说:“且世之传书者,皆马鸣、龙树道也。”[5](P160)此对于研究不排斥佛教并且也倡言“大中之道”的柳宗元,无疑具有值得重视的参照意义。柳宗元也作《曹溪第六祖赐谥大鉴禅师碑》[5](P149),说明他也接触到禅宗思想。柳宗元标举“大中之道”,其所谓的道落实于现实政治等内涵,属于“及物之道”,充满了道德与功利判断意味,主要是在社会政治生活层面展开,学界一般认为此是渊源于儒家范畴的思想,但是假使阅读神清的论述,佛教的“中论”,经过神清等人的诠释,也显示积极入世的品格。柳宗元也受此思潮熏染,如其《南岳弥陀和尚碑》说此公“凡化人,立中道而教之权,俾得以疾至”[5](P153)。其《岳州圣安寺无姓和尚碑》说:“和尚绍承本统,以顺中道,凡受教者不失其宗。”[5](P155)其《南岳云峰寺和尚碑》说:“师之教,尊严有耀,恭天子之诏,维大中以告,后学是效。”[6](P163)儒、释之“中道”在其思想中已难以分清彼此了。近代沈曾植《近世禅学不振,由不读儒书之过》指出:“儒学疏,而佛学亦浸衰矣。有俗谛,而后有真谛;有世间法,而后有出世间法。所谓转依者,转世间心理为出世间心理。瞢不识世间心理,将何从转之。”[7](P198)深刻领会俗谛和真谛的关系。《北山录》卷第三之《至化》说:“夫有士君子之器,必有士君子之僧,有台舆之性,必有台舆之僧,故以仁求僧可必也,以僧求仁难乎必也。”《北山录》卷第四之《宗师议》说:“夫澄至安,安至远,远至昙顺,顺至僧慧,凡五世,价重帝王,风动四方,事标史册,其或立德也,立功也,立言也,为天下之人也。僧会、支遁,为天下之人,而一会一遁,其后篾闻也。然有至乎累世者,或青出于蓝,或冰出于水,但为一方之贤,未果为天下之贤者也。故为弟子者患师不得于安、远,为师者亦患弟子不至于安、远也。”亦以儒家“立德、立功与立言”为人生理想。因此神清思想颇具“有”和“俗”的意味,表达了一种深切的人间关怀,引申到诗学理论,必然以幽寒空寂、不食人间烟火为诗歌邪见,而对于诗歌所体现的人间情趣和气息,甚至直面现实人生疾苦和矛盾,更表示赞赏和肯定。初盛以至中唐,虽然诗歌风貌呈现出丰富多元的格局,然而南朝宋谢灵运式模山范水、自恃清高的诗风,已不再是诗歌创作的主流。自唐初以来,神清之前以至神清一系佛学指出向上一路,积极进取,不误导世人厌弃人世,对于唐代诗歌所展现的温暖的人性色彩,佛学在此间所发挥的正面作用,却一直鲜为学界所注意。《北山录》卷第三之《合霸王》说“余尝适莽苍之野,遭鲜风腾馥,为之四顾,得紫芝数本于衰丛之末,而野烧所及,茎盖毁缺,乃撷而玩之,但顾拙于所庸,日暮置石上而归。他日登朱门,dǔ@(15)琼笼之中,巾以文绣,与余之先见者奚异也,但遇不遇也,惜乎人之于人何莫若是哉!”此番感叹似与其僧人
身份不太协调,却真实地折射出神清不避讳干预政治和社会的内心世界。《北山录》卷第三之《合霸王》中神清总结东晋僧人“夫澄、安、林、远,制作对yì@(16),皆词气chōng@(17)深,有伦有义,虽宣象外之风,率多经济之略”。此可见其文学主张,神清欣赏文章应包含“经济之略”,关乎民生实际,当时思想学术界,儒释各家思想互相交融,几乎渑淄难分,柳宗元思想的形成,似与此也存在着某种关联。
再则关于诗歌审美观,神清所发挥的“中论”思想,对于破除诗美偏执,以达到意境圆融,也具有重要的启迪意义。神清屡屡属意于魏晋南朝玄学中的风流人物,这说明他对于偏于庄老一边、抒放性灵者情有独钟,对此在《北山录》中,他也从不避讳。《北山录》卷第四之《宗师议》说:“护门法乘,才慧俊拔。”遥想《世说新语》所载支遁周围的人物神采,尤其津津乐道。《北山录》卷第十之《外信》引宋文帝说:“范泰及谢灵运,皆称六经典文本在济俗为政,必求性灵真奥,岂得不以佛经为指南耶!”似乎研习佛典也是为了有助于求得性灵之真奥。关于文学,他有精深的研究,《北山录》卷第七之《综名理》说:“彼鲁之三桓,识岂齐于颜、闵?汉之七贵,才岂出于扬、马?……而译者率情浅易,章句漏慢,致使jìn@⑥绅缝掖,相顾意有所非也。其间则有采摭坟素,雕琢文字,语过涉俗,理乖精密,尤失圣人之格言也。难乎哉!古今宣译,咸推什公门下,质文繁简,雅得其所,开卷属耳,泠然古风。”探讨佛经翻译中的文质问题,他也能兼顾文学现象,譬如扬雄与司马相如等的作品。要把握神清的文学观,首先可以刘勰《文心雕龙》与萧统《文选》作切入点来勘察。因为刘勰《文心雕龙》已经推崇“般若之绝境”(《论说》篇),其思想深受佛教的影响,体现出彻底的“唯务折中”的特点,开融合儒释“中道”之先河,所以神清尤其服膺此位佛教界先辈。《北山录》卷第十之《外信》说:“昔牟子、郗嘉宾、宗炳、朱皓之、刘勰,并会道控儒,承经作训,警法王之路,献获chǒu@(18)之功,而彼言行,岂由形劝而已哉!”评价刘勰思想特点是“会道控儒”,可谓击中肯綮,此确实是重要的见解,也是其自己学术之写照;同书卷第四之《宗师议》说:“昔 《在佛门与文场之间(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