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古史辨运动兴起的思想来源
以白鸟库吉为代表的日本东洋史学的“尧舜禹抹杀论”对我国的古史辨运动究竟有没有影响?如果有,这种影响到底有多大?这是很值得研究的。
胡秋原强调钱玄同在古史辨运动兴起中的作用,以钱玄同与顾颉刚并称,这是很具卓识的。就地位而言,钱1917年就已是北京大学教授,1918年就参与《新青年》的编辑工作,1919年成为《新青年》编委,而顾1920年7月方从北京大学毕业。杨尚奎认为顾颉刚讨论古史先后有两个有代表性的论点,一是“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说,一是“五德终始下的政治和历史”。(1981)“层累”说是在与钱玄同的通信讨论中提出来的,顾颉刚的《自序》回顾这一过程时很坦率地承认:
在九年冬间,我初作辨伪工作的时候,原是专注目于伪史和伪书上;玄同先生却屡屡说起经书的本身和注解中有许多应辨的地方,使我感到经部方面也有可以扩充的境界。(49页,1982)
从“专注目于伪史和伪书”到怀疑经书本身,钱玄同的这一点拨使顾颉刚的思想起了质的变化,这才导致出顾颉刚对《尚书·尧典》所载尧舜禹事迹的否定,从而产生了“层累”说。至于“五德终始下的政治和历史”也是如此,顾颉刚晚年所作《我是怎样编写〈古史辨〉的》说:
至于钱玄同,他态度没有变,那时却对我讲了一个笑话。……钱玄同讲了这个故事,就对我说:“我们对今古文问题,也当作如是观。今文家好象莲香,古文家好象李女,我们千万不要上她们的当!”在这段话的启发下,我就写出了《五德终始下的政治和历史》一个长篇论文,又写出了《秦汉的方士和儒士》这个通俗小册子。(13、14页,1982)
钱玄同不但引导顾颉刚“把今古文的黑幕一齐揭破”(《古史辨》第1册213页,1982),走上了疑古之路,而且他自己也提出了许多激烈疑古的论点。在《答顾颉刚先生书》中,他说:
我从前以为尧舜二人一定是“无是公”,“乌有先生”。尧,高也;舜,借为“俊”,大也。“尧”“舜”底意义,就和“圣人”“贤人”“英雄”“豪杰”一样,只是理想的人格之名称而已。……尧舜这两个人,是周人想象洪水以前的情形而造出来的;大约起初是民间底传说,后来那班学者便利用这两个假人来“托古改制”。(《古史辨》第1册,67页)
“六经”固非姬旦底政典,亦非孔丘底“托古”的著作。(《古史辨》第1册,69页)
《仪礼》是战国时代胡乱钞成的伪书。(《古史辨》第1册,77页)
我以为原始的易卦,是生殖器崇拜时代底东西,“乾”“坤”二卦即是两性底生殖器底记号。……孔丘以后的儒者借它来发挥他们的哲理,有做《彖传》的,有做《象传》的,有做《系辞传》的,有做《文言传》的,汉朝又有焦赣京房一流人做的《说卦传》,不知什么浅人做的《序卦传》,不知那位学究做的《杂卦传》,配成了所谓“十翼”。(《古史辨》第1册,77页)
《春秋》,王安石(有人说不是他)说它是“断烂朝报”,梁启超说它象“流水帐薄”,都是极确当的批语。……至于《左传》,……这部书底信实的价值,和《三国演义》差不多。……从实际上说,“六经”之中最不成东西的是《春秋》。(《古史辨》第1册,77、78页)
在《论获麟后续经及春秋书》中,他对顾颉刚说:
我现在对于今文家解“经”全不相信,我而且认为“经”这样东西,压根儿就是没有的,经既没有,则所谓“微言大义”也者,自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了。(《古史辨》第1册,280页)
在为汪荣宝《歌戈鱼虞模古读考》所作《跋》中,他甚至说:
许慎的《说文》是一部集伪古字、伪古义、伪古礼、伪古制和伪古说之大成的书。(《古史辨》第1册,66页)
否定尧舜、否定六经、否定六经与孔子的关系、甚至否定《说文》,就是要通过“将中国书
籍一概束之高阁”,来达到“废孔教灭道教”的目的
,这就是古史辨运动的真精神,是古史
辨运动与历代辨伪活动不同的所在,也是古史辨运动代表人物与历代辨伪家的根本区别。所以,考辨古籍、考证人物的真伪并非古史辨运动的真谛,它只是手段。而钱玄同正是把握了这种“真谛”的人,胡秋原视他为古史辨运动的关键人物之一,是有眼力的。
钱玄同这种激烈的疑古思想,有没有受到日本学术界的影响呢?胡秋原说他废姓源于外骨,以《易经》为生殖器崇拜之代表、否定尧舜的存在源于幸德秋水和白鸟库吉,这种可能性应该是存在的。钱玄同1905年12月去日本东京看望其兄钱恂,小住三四个月,随兄游览名胜,并学习外语。1906年春回国,9月又赴日本留学,入东京早稻田大学师范科。1910年5月回国。[4]从18岁至23岁,钱玄同基本上是在日本渡过的。他会日语,对日本学术界的情况应有所了解,因此,他的学术观点受到日本学者的影响,自属必然。就以对易卦起源的认识来说,钱玄同和郭沫若都是生殖器崇拜说的提倡者,[5]这和他们都在日本生活过相当一段时期是有关的。[6]幸德秋水作为一个著名的社会主义者,在当时的日本有着广泛的影响,其著作《社会主义精髓》、《广长舌》、《二十世纪之怪物帝国主义》都被中国留日学生所翻译。
特别是《社会主义精髓》一书,1903年7月日文首版后仅两个月,留日学生就出版了中文译本,以后不到4年时间竟又接连出版了两个新的中文译本。所以,钱玄同、郭沫若受他的影响,一点都不奇怪。
《试论古史辨运动兴起的思想来源(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