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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道并焕 儒释兼综——论陶望龄的学术与文学


文自西京,诗自中唐而下,一切吐弃,操觚谈艺之士翕然宗之。”(《明史》卷二百八十五《文苑一》)陶望龄承性气诗派之流风余韵,显然是对复古派所谓“诗必盛唐”的异动,因此,他承荫泰州,推赞近溪,与其反对复古的文学旨趣是并行不悖而互相发明的。同样,在论文方面,他也对复古派的“文必秦汉”大张挞伐,云:

明兴二百余年,代有作者,率道斯路,弘、正之际,一二能文之士始以时代为上下,谓西京以降无文焉,天下缀学之士靡然响风,其持论薄八家,不为其著作,又非能超八家而上之者,徒取秦汉子史残膏剩馥,、纫缀衣被而合说之,如枯杨之华,只增索然,而不见其所有迄今而弊极矣。《歇庵集》卷三《八大家文集序》

这种犀利的谈锋,是晋江毗陵辈不可语及的,显示了晚明新潮文学家无所拘碍的思想锐气。唐宋派矫秦汉派,也仅是将唐宋八大家列于文统而已,即如孙慎行在《荆川文集》中所说:“唐之韩、柳,即汉之司马迁,宋之欧、曾、苏、王即唐之韩、柳。”即所谓“文章千古一脉”,而陶氏则视其为“残膏剩馥”、“枯杨之华”。这种激厉之论,也与亲炙“掀翻天地”,“非名教之所能羁络”的泰州后学不无关系。

陶望龄学术与文学相生相发的第二个特点是重才情以反复古。公安派与徐渭、李贽、汤显祖等人共同的文学尚求在于:无论是徐渭的“真我”,汤显祖的“情至”,李贽的“情性”、“童心”,还是袁宏道的“性灵”说,都主张文学当抒写作家真实的个人情感。他们或荒经蔑古,或主张师习古人真精神,都反对衣冠古人,徒袭皮毛。陶望龄也是如此,云:“嘻!古人之为文,其取夫称心而卑相袭也皆然已,无契乎独知而古是摹,虽程意袭矩犹谓之盗,况翦翦文句之末哉?……夫舍情与词则无文,剽古而依今,词则归诸古人,情则傅(附)诸流俗,己不一与焉,而谓之文吾且得信之乎?”(《歇庵集》卷三《方布衣集序》)作品当是作家情感、思想的自然发抒。李贽描述创作当是这样的情境:“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以千语之处,蓄极积久,势不能遏。”(《杂说》)袁宏道在《叙小修诗》中描述了小修愁极而吟,因此是“每每若哭若骂,不胜其哀生失路之感。”陶望龄也主张一任自然,莫辨雅俗,他列举了《诗经》中的《国风》为例。《国风》“多里巷之语,一夫一妇所遇述。”(《歇庵集》卷三《吴越菁华录序》)但为何这样的诗还能补圣人所采录,以其“辨淫习,规政教,相准而施,不失铢两?”根本在于不假缀采 藻,即所谓“根实”,在于其发乎自然,“冲口而成之,顺途而咏之,薰于气,满于心,而动于不得已。如空穴之中,刁调出焉。”(《歇庵集》卷三《吴越菁华录序》)当然陶望龄比李贽、三袁受王学的影响更深,诗文理论也更重理趣,他说“文成而理胜,则吾服膺子瞻。”(《歇庵集》卷三《章宁州诗集序》)他的自然论也具有更明显的王学烙印,更富性气的色彩,他以儒学经论为例,云:“六经《语》、《孟》非有意之言也,所谓经生者证之吾心而已,离心而求之章句则远离章句。”(《吴越菁华录序》)由他的重质实、尚自然的理论,引出了论诗歌风格的“偏至说”:

刘邵志人物,尝言:“具体而微,谓之大雅;一至而偏,谓之小雅。”盖以诗喻人耳,予尝覆引其论,以观古今之所谓诗辞,求其具体者不可多见。因妄谓自屈宋以降,至于唐宋,其间文人韵士,大抵皆小雅之流,而偏至之器。唯人就其偏而后诗之大全出焉。夫人之性有所蔽,材有所短;短而蔽者,若穷于此,而后修而通者,始极于彼,此恒数也。古之人,缘性而抒文,因能而效法;文以达意,法以达材。务自致于所通,而不求全于所短。如火炎则弥扬之,水下则弥浚之,醴盈其甘,醯究其酸,不独无以揉之也,而且为之极焉。故其势充,其量满,其神理所至,自足以轶往古,垂将来。吾观唐之诗,至开元盛矣,李、杜、高、岑、王、孟之徒,其飞沉舒促,浓淡悲愉,固已若苍素之殊色,而其流也,抑又甚焉。元、白之浅也,患其入也;而郊、岛则惟患其不入也。韦、柳之冲也,患其尽也,而籍建则惟患其不尽也。温、许之冶也,患其椎也;而卢、刘则惟患其不椎也。韩退之氏,抗之以为诘崛;李长吉氏,探之以为幽险。予于是叹曰:诗之大至是乎!偏师必捷,偏嗜必奇。诸君子者殆以偏而至,以至而传者与!众偏之所凑,夫是之谓富有,独至之所造,夫是之谓日新。(《歇庵集》卷之三《马槽稿序》)

复古派与革新派文学风格论的一个重要区别在于以何为法,革新主张以自然为法,复古派主张“格古、调逸”(李梦阳《潜虬山人记》)。这种“高格”,复古派内部也有不同的诠释,李梦阳主张柔淡、沉著、含蓄、典厚;何景明主张清俊响亮。但他们都主张有不可变易之法,即李梦阳所谓“圆规而方矩者也。”(李梦阳《驳何氏论文书》)何景明所谓“辞断而意属,联类而比物。”(何景明《与李空同论诗书》)后七子首领李攀龙也主张“不以规矩,不能方圆”,推崇古人所作“其成言班如也,法则森如也。”(王世贞《李于麟先生传》)末五子之一胡应麟认识到“体以代变”,“格以代降”的文学嬗变规律,但是他仍然反对信阳以后的后生秀敏意欲自开堂奥的精神,主张兼工古法,“集其大成,何忝名世!”(《诗薮》)陶望龄虽然也论创作方法,但他主张“缘性而抒文,因能而效法,文以达意,法以达材。”“法”不是规矩方圆,而是文学作品的一定创作规律,作家的性情、境遇、才秉、气质是作品风格的决定性因素,因此,陶望龄论法,以张扬个性为前提。当然,陶望龄论诗时浓郁的性理气味,冲淡了他汰除复古之习的锐气。同时,具体而微的“大雅”仍是诗歌最为完善的审美追求。“众偏之所凑,夫是之谓富有。”“人就其偏,而后诗之大全出焉。”“大全”该备,是欲达而难以臻达的目标,退而求次,不得已而以偏凑全。这与李贽相比较便显示了其锋芒的驽钝。与陶望龄矜谈形而上的“人之性”不同,李贽认为作家的“性格”、“性情”有异,作品的风格便迥然不同:“性格清澈者,音调自然宣畅;性情舒徐者,音调自然疏缓;旷达者自然浩荡,雄迈者自然壮烈;沈郁者自然悲酸;古怪者自然奇绝。”(《焚书》卷三《读诗肤说》)个性鲜明不是“性有所蔽,材有所短”的憾事。两相比较,根本原因在于李、陶两人的性情有别,李以狂者的姿态,以“异端”的色彩蜚声士林,陶望龄虽然对李贽推崇备至,称颂其“目如辰曦

,胆如悬瓠,口如震霆,笔如飞雨,万蛰俄开,群萌毕怒。”视其为“大鹏九万,”自己议论卓吾即如“玄驹而谈驷马。”(《歇庵集》卷十一《祭李卓吾先生》但他自己实质还是“修悟交深,权实互用而还证于圆。”(余懋孳《歇庵集小引》,《歇庵集》卷首)理论远不及李贽那样雄肆。因此,他说:“古之善为文者,其始未尝无华盛之观,豪爽不可驯之气也,然必退就平实,而后谓之至。”(《歇庵集》卷三《张世调制义序》)他的诗文理论中,谈性论学与性气诗派相关,肯定“里巷之语”注重国风,与台阁体所谓“闾巷小夫女子之为”,(杨?佟妒№┘?颉罚┖屠蠲窝羲?健巴尽《?镖?保?ā妒??孕颉罚┎晃薰叵担??院尉懊饕灿枰院芨叩钠兰郏骸按蟾聪壬?孕⒆诔?怨攀?南悦??湔衿鸸?肝?淮?⑼场!保ā缎?旨?肪砦濉对?蜗壬?颉罚┒院问弦崴铩靶闳笱诺?倍?吆尉懊饕欧绲氖?杵奈?奚停?鬃?对?蜗壬?颉钒?镏??/P>

同时,陶望龄颇富理论色彩的文学理论还表现在于其“内外”论,云:

凡事之难,恐求好,未能得其劣下者,何须学慕,但肯自废弃失足,便成千仞,今人不晓作文,动言有奇平二辙,言奇言平,诖误后生,吾论文亦有二种,但以内外分,好恶不作奇平论也。凡自胸膈陶中写出者,是奇是平为好,从外剽贼沿袭者,非奇非平是为劣骨相。奇者以面目波涛,奇者以江河风恬波息、天水澄碧,人曰此奇景也。西子双目两耳,人曰此奇丽也,岂有二哉?但欲文字佳胜,亦须有胜心。老杜言:语不惊人死不休。陆平原云:“谢朝华于既披,启夕秀于未振。”昌黎曰:“唯陈言之务去,乎难哉。”自古不新不足为文,不平不足为奇。熔范之工,归于自然,何患不新不古,不平不奇乎?时文虽小伎,然有神机须悟得之。能悟者,看一句书明,经书皆明,读古人一篇文字,得其机杼全部在是。作一篇文,便如百十篇,若看一句止是一句,做一篇止当一篇,则何益哉?并其一篇一句亦非矣。余虽不足及此,于中亦少有领略。(《歇庵集》卷十六《登第后寄君 弟书五首》

《文道并焕 儒释兼综——论陶望龄的学术与文学(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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