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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道并焕 儒释兼综——论陶望龄的学术与文学


其三)

陶望龄这是就制义之文而发的。奇丽和平淡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当时明代的制义之文雅好奇怪之风,以博取主闱者的青睐,因此茅坤说:“近来举世已多务新奇,每一放榜,一番眩眼。&127;”(《与胡举人朴安书》)而陶望龄主张寓奇丽于平淡之中。他说:“文之平淡者乃奇丽之极。”(《歇庵集》卷十六《甲午入京寄君 弟书五首》其一)但奇丽与平淡并非陶望龄所关注的根本问题,内外之别才是陶氏论文的精要所在。内者:“自胸膈中陶写出者。”外者:“剽贼沿袭者。”晚明文人反对模拟因袭,但理论各具特色,有尚情,有求真,有唯求自我,独抒性灵,但除了性灵论前人语焉不详之外,其它都是中国古代文论中的传统范畴。而望龄的内外之论堪称独创。

陶望龄之所以拈出这两个带有浓厚的哲学色彩的范畴来论文,首先是因为王学当时因“泰州、龙溪而风行天下”所致。众所周知,王学与程朱之学的根本区别之一在于程朱认为“遍求”事物方可“达理”,要即物穷理。王阳明认为“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认为求理,不在“格物”,而在“致知”、“心即理”。虽然王学也认为“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阳明全书》卷二《答顾东桥书》)“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认为“心”与万物同一。但是他特别申论万物“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充天塞地中间,只有这个灵明。”“心”才是最高本体:“人者,天地万物之心也;心者,天地万物之主也,心即天,言心则天地万物皆举之矣。”(《阳明全书》卷六《答季明德》)乃至又衍生出“心外无理”、“心外无物”的结论。陶望龄深得王学宗传,一方面主张“道”(心)“事”无碍,云“道之不明于天下也。事事而道道也。”“道之外必无事,事之外必无道。”(转引自《明儒学案》卷三十六《泰州学案五》)另一方面也以心为本体,心为主宰,云:“向在京师,时苦诸色工夫间断难守。忽一日,觉得此心生生不息之机,至无而有,至变而一,自幸以为从此后或易为力矣。”(转引自《明儒学案》卷三十六《泰州学案五》)“心”以哲学的观点言是生化万物的本体,在道德的角度而言是善的“尧谓之中,孔谓之仁,至阳明先生揭之曰良知。”(同上)在此理论基础上产生的文学创作的“内外”论,肯定了“胸膈中陶出的”,无论是奇丽还是平淡,都是自然之文,都是好作品,相反,则是“劣骨相”。象王阳明泛滥词章,遍读考亭之书而终无所得,后出入佛老而学凡三变,“忽悟格物致知之旨。”(《明儒学案》卷十《姚江学案》本传)一样,陶望龄也经历了一个诸色工夫难守的痛苦过程,也是由“泛滥于方外”,(《明儒学案》卷三十六《文简陶石篑先生望龄》)而“觉得此心生生不息之机”的。“悟”是王、陶学术思想变化的契机、手段。不管是王阳明对佛教“阳抑而阴扶”,还是陶望龄引湛然、澄密、云悟等人“张皇其教,遂使宗风盛于东浙”(同上),公开认同佛教,他们都受佛禅的影响,因“悟”而明心。陶望龄也以此论文,虽然他所说的是如何学习“时文”,但也可透视出其文学主张在于得古人真精神,而非一篇一句地步趋形似。

可见,无论是陶望龄的“内外论”还是因“悟”而得“古人机杼”,都是植根于王学乃至佛禅的理论之上而与复古派颉颃的。 

陶望龄的创作成就主要在诗歌。数量不很多,但无不受其“学”与“思” 的浸润。作品的成就诚如钱谦益所云:“万历中年,汰除王、李结习,以清新自持者,馆阁中平倩、周望为眉目。”(《列朝诗集小传》)不顾他人劝阻,与袁宏道等人相推求,谈禅论学,赋诗论文。诗歌也以清新自持,为晚明文坛风气的转变产生了一定的作用。对陶诗的分析和评价,兹以朱彝尊所论谈起,朱氏在《静志居诗话》中云:

周望早年诗格清越,超超似神仙中人。中岁讲学逃禅,兼惑公安之论,遂变芸夫,荛竖面目。白沙在泥,与之俱黑,良可惜也。

朱彝尊对公安派的偏见实质是复古派文人的老调重弹。陶望龄与袁宏道的过从在当时即受到讥诃。陶望龄云:“袁中郎礼部,天才秀出,早年参究,深契宗旨,近复退就平实,行履精严,然不知者或目为怪罔,而疑仆不宜于游,仆何人,而敢与中郎游乎!”(《歇庵集》卷十五《与友人》)陶望龄本人对其很不以为然。事实上,陶望龄早年的“清越”之音在王、李结习之时,已成诗坛“眉目”。(《列朝诗集小传 陶祭酒望龄》)与宏道实为志趣相得者的唱和附随,“芸夫、荛竖”之谓,完全是封建文人卑夷民众的偏见。而“诗格清越,超超似神仙中人”颇值一议。

遍读陶诗,我们确实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悠扬清音,但是其馆课文字当除外。如:《塞下曲四首》

其一:

胡氛荡尽羽书稀,戍鼓无声猎马归。并州侠少经征战,但话休兵泪满衣。

其二:

寒沙月黑生残烧,陇水秋高足断云。谁上孤台夜吹笛,傍河胡帐几千群。

 (《歇庵集》卷一)

这些积极用世的诗歌,就如同其“秉铎于孔氏”(黄汝亨《歇庵集序》)“谭道证性,略物综事”的表论序记文字一样。风格也苍劲浑厚,古朴本色。但是陶诗更多的是“品置泉石,啸吟烟云”(黄汝亨《歇庵集序

》)表达其“超如”(同上)洒脱的人生态度的作品,风格也清俊,意境闲谧深邃。

我国的疆土辽阔,峰奇石秀,林幽泉美,但是,就儒、释、道三教而论,归慕自然,颇得林下之趣,幽栖而乐行者主要是释、道两家。就儒家而言,虽然孔子说过“君子见大水必观焉”(转引自《荀子 宥坐》)荀子也说过“百仞之山竖子冯而游焉。”(《荀子 宥坐》)但是,大体而论,遁迹自然,幽栖林下,在儒家仅是无道之世,君子的偶尔为之,治国平天下才是儒家的理想人格。道家则倡以“道法自然”,庄子说山林“使我欣欣然乐焉。”佛教为了修证佛法,也使佛徒割断尘网,以期泯灭人生的欲念,在清幽静寂,远离尘嚣的方外成就佛法。因此,山水诗作只有到以佛道为主体的玄学产生后的东晋时期方“蔚成大国”(钱钟书《管锥编 全后汉文》卷八九)山水与诗文结下了不解之缘,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曰:“日月迭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原道篇》)但是,严格说来,佛道两家寄意山水的内涵、方法并不一致。道家强调人与自然山水的泯合、交融、和谐。《老子》第二十五章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而佛教嗜法自然,往往是因为身处清幽的林下,得于领悟禅意。梵语之“禅”间译即为寂静思虑之义。《俱舍论》二十八解释曰:“依何义立静虑名,由此寂静能审虑故。”因此,佛教之于山水,是禅门宗旨使其然,静寂是其特征,妙悟是其目的。因此,诗僧笔下的自然山水往往是荒寒幽冥之所,间或也有鸟鸣松间,溪流石上的灵动画面,但也是为了衬托寂静 冥的氛围、意蕴,而道家则无论是奇峰绝壑的大山,天外飞来的瀑布,白布九道的江河,还是宁静的丘壑,幽雅的林泉都使其心驰神往。就诗人而言,受佛道不同的影响而形成了不同诗风,李白崇道而恣肆闳阔,王维佞佛则冲淡空灵。李白描绘的是烟云明灭、神奇莫测的奇山异水,王维渲染的是闲静孤寂的空林幽潭。

朱彝尊喻陶望龄早年似“神仙中人”未必恰当。陶望龄醉心山水,描摹自然的作品,是“得禅之深”(黄汝亨《歇庵集序》)使其然。如:

《长春园十景十首》其九

明月在溪上,月影漾溪底。溪月两澄映,侬心亦如此。

(《歇庵集》卷一)

再如:《暑月抱病戏成六绝》其一:

汲水闲煎新茗,拂石独坐苍苔。鸟外片云自去,竹间明月常来。

(《歇庵集》卷一)

诗、禅相得,往往在诗歌中形成了一些共同的意象、物境。如闲云、去幽林、鸣蝉、啼鸟等等,而尤其以明月最为达意。诗僧寒山在诗中有所语及:

岩前独静坐,圆月照天耀。万象静观中,一轮本无照。廓然神自清,含虚洞玄妙。因指见其心,月是心枢要。

月华如水,温润朗丽,没有骄阳

《文道并焕 儒释兼综——论陶望龄的学术与文学(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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