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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诗词的分形论解读


杨柳万千条”(毛泽东),等等,这些形象都是整形几何语言无法刻画的。刘禹锡的《谢寺双桧》有一定代表性。诗由“双桧苍然古貌奇”起兴,点明触动作者诗兴的正是无法用规则形状描绘的双桧的苍然奇貌。奇在哪里?诗人的回答是“含烟吐雾郁参差”。分形的一个特征是,在数不清的层次嵌套中,不论你选定哪个尺度去观察,总有些更小尺度的精细结构虽然进入眼帘,但又看不很清楚,使人在精美愉悦中又生出茫然之感。双桧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参差不齐,再笼罩于朦胧的烟雾之中,奇异之美便油然而生。
  自然界是由山、水、云、雨、花、草、树等各种分形物体一起构成的,再加上禽、兽、人家等,交织成一幅更加多姿多彩的综合的空间分形画面。不少诗人捕捉到这种全景式的分形,给出精彩的描绘。梅尧臣的《鲁山山行》可能是其中比较成功的一首:
  适与野情惬,千山高复低。
  好峰随处改,幽径独行迷。
  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
  人家在何许?云外一声鸡。
  山峰、溪流、树、林、云、霜、熊、鹿、鸡、人家都出现在诗中。但诗人着力描绘的首先还是山的分形特征。二、三、四句是客观地状写鲁山之美,“千山”指它的组分极多,“高复低”、“随处改”状写组分的不整齐、不规则、重复性、差异性以及多变性,这些分形特征造就了座座婀娜多姿的“好峰”和曲曲折折、峰回路转的“幽径”。“改”字下得颇具神韵,使山峦人格化,其意近似杜甫的名句“造化钟神秀”,抑或还包含这样的意思:造化为取悦于人而把山峦造得曲折回环。如此美丽诱人的山野景色,加上落霜、秃树、空林、层云这些自然分形,再收人熊、鹿、鸡等动物,更增添了画面的生机。第四句主要写作者的主观感受,不同峰峦和溪涧分岔多、自相似等分形特征,令游人感到迷惑(疑无路),看不到可以亲近、投宿的村落,难免产生孤寂感。而视野之外传来的鸡声,报道了人家的方位、远近,立即消除了诗人的孤独和寂寞感,又给他指示了前进的方向,增添了继续攀登游览的兴致。如此这般的野情野趣,怎能不令作者称心惬意呢?
  山、水、树、林、花、卉等自然分形并非总是给人以欢乐愉快的感受,它们还有相反的另一面,诗人主观上也常常需要抒发另一种情感,如惆怅、悲哀、痛苦等。这时,进入诗人视野的是那些破碎、零乱的自然分形形象,它们特别能勾起诗人强烈的悲情愁绪,写出极富悲剧美的诗篇。马致远的名句“枯藤老树昏鸭”颇具代表性。诗人在旅途中不可能没有遇到令人愉悦的自然景色,但进入他的视野的却是令人伤感的枯藤、老树、昏鸭。诗人用不着正面刻画树皮如何不光滑,枝条如何不规则,只须摆设这几个人人熟悉的分形意象就足够了。前引冯延巳词用“皱”字状写池水,如同说衣服皱皱巴巴一样,着眼处也是池面波纹的破碎和不规则性。从分形观点看,易于体会“皱”字用得相当传神。
  更典型的可能是杜甫的《同诸公登慈恩寺塔》。三秦大地的美丽风景,长安南面满载诗意的终南山,清浊截然分明的泾河与渭水,曾给多少古代诗人以灵感,写出颂扬祖国美丽河山感人至深的诗篇。但是,安史之乱前夕的诗圣杜甫,目睹战乱将临,执掌朝廷大权的“随阳雁”们置国事民生于不顾,醉心于各自的“稻粮谋”,盛唐面临即将迅速走向衰落的危机。忧国忧民的愁情悲绪使杜甫在大雁塔上看到的那些熟悉的景物“忽然”都变了:
  秦山忽破碎,泾渭不分明。
  俯视但一气,焉能辨皇州。
  秦山(终南山)支离破碎,泾河与渭水模糊不清,使杜甫深感眼前的长安笼罩在一片乌烟瘴气之中,无法辨认了。言外之意则是诗人对唐王朝的前途忧心忡忡,悲观失望。如果这时的老杜对唐王朝即将破碎的社会局势还只是预感,那么,安史之乱后现实的唐王朝真的是一片狼藉,山河破碎,城市荒芜,终于使诗人用血泪凝结出“国破山河在,春城草木深”这样的历史感慨。诗人在这里展现给读者的是一种悲壮的分形美。
    三、古典诗词对时间分形的把握
  空间分形,包括自然界一切实物的分形外观,正常人都可以借助感官直观地把握,变为视觉的或听觉的或触觉的形象。诗人的功夫主要在于如何捕捉这些感觉形象的信息,经过思维的加工处理,酿造成美学意韵,再用语言文字表达出来,创造出可以传颂的艺术形象。时间分形是抽象的,无法像空间分形那样刻画,诗人却通过心灵的感受和主观的体验加以把握,再经过可视化或可听化处理,就能让读者凭借这些形象获得自己对时间分形的主观体验。受现代科学的机械论世界观和还原论方法熏陶的人无法做到这一点。
  古典诗词中有许多反映时间分形的佳作。首先看王昌龄的《出塞》诗(之一):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征程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首诗历来受到极高评价,有人尊奉它为唐人七绝的压卷之作。尤其第一句,被认为最美,最耐人寻味。它美在哪里?妙在何处?却众说纷纭。不同时代的学者都有自己的新理解、新发现,责备“前人推奖之而未研其妙”,[6](p.109)但在后人看来他们也解得不够透彻。今天,我们从分形观点来解读,仍然可以发现千余年来未曾挖掘出来的新意韵。另外,这首诗头一句使用了明月和边关两个意象,涉及秦汉两个不同时代,常常使人有“似不易理解”[7](p.78)的感觉,导致“秦月照汉关”的误解,有人甚至指责它不通。引入分形观点可以彻底消除

这种误解。
  分形自相似性的另一种更科学的表述是尺度变换下的不变性,人们在大小极不相同的尺度下观察同一事物,看到的是相似的图像。用之于时间,分形意指事物过程或社会历史显示出来的时间尺度变换下的不变性,即事物过程和社会历史的自相似性,能给人以特殊的美感。这首诗妙就妙在这里。无论按照从秦汉到唐的千年尺度看,还是按照唐代三百年的尺度看,或者按照唐太宗当政二十二年的尺度看,或者按照更小的时间尺度(十年、一年、一月、一日)去看,看到的都是同样的情景:关山还是那些关山,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注:今天的诗人仍然在歌唱“星星还是那个星吆,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一样的万里征程,一样的戍边难返,一样的企盼,一样的思念,一样的忧愁,一样的为国奉献。这正是时间尺度变换下的一种不变性,即时间分形之美,历史分形之美,一种爱国主义的悲壮美。一千多年前的王昌龄慧眼独具,把这种时间尺度变换下的不变性凝结为十四个汉字,留下这首千古绝唱,现在仍然很有现实的感染力。因为直到今天我们仍然需要戍边的将士,仍然需要奉献祖国,仍然会有分居边关和家乡的亲人借月相思,仍然在发出“十五的月亮,照到边关照到家乡,宁静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的咏叹!
  作为一种自然分形,事物过程和社会历史的自相似也不是严格的,同样存在时间变换中的可变性、失似性,即不可重复性。王诗也看到这一点,抓住了非常典型的表现:在几千年不变的戍边情结中,令人痛心的是李广式的良将并非代代都有,边关的失利时有发生。但是,在历史变迁中因物是人非而凸显出来的遗憾,对龙城飞将的怀念和企盼,又是亘古不变的,这也是一种历史的自相似性。王昌龄深刻地理解了这一点,于是就有了同样感人的后两句,使前两句塑造的美学韵味更具历史的沧桑感。
  物理地看,时间是一种客观存在;心理地看,时间又是一种主观体验。客观的时间是不可逆的,时间之箭从过去单一地指向未来,古人形象地比喻为“光阴似箭”,十分确切。古人发现这种直线时间可以用地球自转、月亮绕地球转动等客观过程的一个周期为单位来度量,用“日月如梭”来形容,其中已经包含对时间的主观体验。现代物理学指出,时间是由在其中发生的事件来规定的,时间就是事件的集合,事件P的过去“是能影响发生在P的东西的所有事件的集合”[8](p.26)。客观时间是直线式展开的,主观体验的时间一般却可能分形地展开,具有分形曲线的结构;对于同一段直线时间,不同主体可以按照不同的分形方式展开它。在同样的客观时间内(如地球绕日一周),主体经历的事件之丰度、深度、难度、曲折度的不同,他或她对时间的主观体验必大不相同[9](pp.121~136)。这样的时间观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有极为丰富而深刻的反映。
  在另一篇文章[10]中,我们曾就岑参的《春梦》作过讨论:
  洞房昨夜起春风,遥亿美人湘江水。
  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在直线时间很短的“片时春梦”中,浓烈的情感浪涛迫使洞房主人把它分形地展开,从而使自己能够行尽江南数千里,去与心上人幽会,发泄缠绵

《中国古典诗词的分形论解读(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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