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齊物論》窺管
(七)厲與西施
“厲”,成玄英疏釋爲“病醜人”,陸德明《經典釋文》引司馬彪云“病癩”,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云假借爲“癘”。
其實,“厲”字本有“惡”義。《詩·正月》“胡然厲矣”,毛傳:"厲,惡也。""厲"亦可訓"鬼"。《左傳》成公十年"晉侯夢大厲",杜預注:"厲,鬼也。""厲"還可訓"惡鬼"。《左傳》襄公二十六年"厲之不如",杜預注:"厲,惡鬼也。"將"厲"訓爲"惡鬼",與"西施"並舉,以示一醜惡、一善美,與莊子文意正合。似不必將"厲"迂曲釋爲病名。關鋒《莊子內篇譯解和批判》將"厲"譯爲"醜陋的女人",於文意可通,然於古訓無徵。
(八)師曠之枝策也
陸德明《經典釋文》:“司馬云:‘枝,柱也。策,杖也。’崔云:‘舉杖以擊節。’”林希逸《南華真經口義》:“‘策’,擊樂器也。今馬鞭亦曰‘策’。‘枝’,猶‘持’也,持而擊曰‘枝’。師曠枝策,即言師曠擊樂器也。”王夫之《莊子通》王敔增注:“枝,柱也。鼓者柱枝,舉而擊節賞音。”聞一多《莊子義疏》:“案《世說新語·排調篇》注引‘枝’作‘支’、‘支’、‘枝’正借字。”又《莊子章句》:“支,計;策,數也。“支策“謂計其律呂之數。"劉武《莊子集解內篇補正》:"乃師曠拄其策以聽音也。曠蓋聰耳而妙知音者。"
“枝”、“支”古本通用。《國語·周語》:“天之所支不可壞也。”韋昭注:“支,拄也。”“支”訓“拄”,"枝"亦可訓"拄"。司馬訓"策"爲"杖",是也。《淮南子·地形》:"夸父棄其策。"高誘注:"策,杖也。"成玄英疏云師曠爲"晉平公樂師,甚知音律",是也。《呂氏春秋·長見》:"晉平公鑄大鐘,使工聽之,皆以爲調矣。師曠曰:“不調,請更鑄之。“平公曰:“工皆以爲調矣。“師曠曰:“後世有知音者,將知鐘之不調也。臣竊爲君恥之!“至於師涓,而果知鐘之不調也。是師曠欲善調鐘,以爲後世之知音者也。"師曠本盲人,故其行則需以杖探路,辨音律時,亦拄之也。是故"枝策"當釋爲"拄杖而辨音律"。劉武之說近之。夫昭文之鼓琴,師曠之辨音,惠施之議論,皆三子之所長也,故莊子並列言之。
(九) 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堅白"之昧終;而其子又以文之綸終,終身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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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細審文意,自“唯其好之也”以下,乃止就惠施而言;上文舉昭文、師曠,乃爲陪襯耳。"欲以明之彼"句,聞一多《莊子義疏》:"之,猶“於“也。"是也。楊樹達《詞詮》中亦有釋"之"爲"於"之例。句中"彼"字,與上文"以異於彼"之"彼",同指與惠施辯論者,即持"堅白論"之公孫龍學派之屬。堅白,當指公孫龍學派或其先輩所持之"離堅白"學說。此說存于《公孫龍子·堅白論》之中。戰國時名辯中,有"堅白"、"同異"之爭。公孫龍學派主"離堅白",以"白馬非馬"及"得其白,得其堅,見與不見謂之離"(見《堅白論》)等命題論證之。惠施學派主"合同異",以"天與地卑、山與澤平"等命題論證之。《莊子·德充符》:"天選子之形,子以“堅白“鳴。"句中"以"當訓"因",言惠施因公孫龍學派先輩之"離堅白"說而發議論爭辯之。惠施學派誇大事物間之同一性,抹煞其差別性;公孫龍學派則誇大事物間之差別性,抹煞其同一性。二者各執一偏。墨家以"別同異"、"堅白相盈"之論,允執厥中。關鋒《莊子內篇譯解和批判》:"惠施主同、其“堅白論“當爲“盈堅白“。"此說非。故"非所明"句乃言:惠子所好,本身即爲偏見,非己所真明,而以之明人,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以己之偏糾人之偏,故"離堅白"之輩終不得明,仍以迷守"堅白"之論而告終。"其子",當釋爲"其人",或"那位夫子";即指惠施本人。"其"爲指示代詞,"子"同於"三子之知幾乎"句中之"子"字。 《荀子·性惡》:"傳曰:“不知其子視其友,不知其君視其左右。“"此中"其子"亦當釋爲"其人"或"那位夫子"。王敔釋"其子"爲"其徒"(見王夫之《莊子通》增注),近之。綸,陸德明《經典釋文》:"崔云:“琴瑟弦也。“"崔說是,當釋爲琴弦。引申之,代指琴弦所彈出之樂音。故"而其子"句乃言:惠子其人,亦以其議論似昭文琴弦所彈出之樂音般虛無飄渺、瞬息即逝而告終,終身無成。此乃與上文"樂出虛"句相印證。合二句,莊子乃言,己本偏見,以此明人,則於人無益,於己無成也。
《《莊子·齊物論》窺管(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