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英雄崇拜情结”及其悲剧
难道我们民族中就没有头脑清醒者吗?有。除了战国时代的思想大师庄子之外,反暴政的农民领袖陈胜不是曾发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最强音吗?西晋时代的思想家、诗人阮籍不是也曾指着司马氏这群窃国大盗,愤然地骂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吗?到了蒙古人统治的元朝,知识分子在这些“只识弯弓射大雕”的异族统治者的铁蹄下,陡然由昔日的社会精英堕入到连妓女都不如的“臭老九”的恶境。不过,这种恶境反倒锻炼了他们所缺乏的反思能力,促使他们冲破了“英雄崇拜情结”的羁绊,看透了英雄的本相。元人张鸣善在他的《[双调]水仙子·讥时》小令中,用一种揶揄的语调对历史上的英雄嘲讽到:
“铺眉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胡言乱语成时用,大纲来都是哄。说英雄谁是英雄?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角猫渭水飞熊。”
可惜的是,以上的真知卓见尚属偶然的思想闪光。能够真正从理论上破除“英雄崇拜情结”的人物,当属明末清初的大思想家黄宗羲。他写了一本《明夷待访录》的奇书,此书被专制统治者视为势在必禁的异端邪说,所以如此,就是由于黄宗羲身当神州陆沉、蛮夷滑夏的亡国巨变,痛定思痛,使其思想境界终于超越了传统的忠君爱国的狭小天下,将其目光准确地投向数千年来不断产生“乱世奸雄”的君主极权政治制度上来。在深沉的反思中,他勇敢地喊出:“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那么这些以“内圣外王”自许的专制君主之“大害”何在?黄宗羲进而鞭辟入里地指出,这些家伙:
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使天下之人不敢自私,不敢自利,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始而惭焉,久而安焉,视天下为莫大之产业,传之子孙,受享无穷,汉高帝所谓“某业所就,孰与仲多”者,其逐利之情不觉溢之于辞矣。此无他,……今也以君为主,天下为客,凡天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荼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曾不惨然,曰“我固为子孙创业也”。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曰“此我产业之花息也”。
可悲的是,历史上少数志士仁人振聋发聩的大声疾呼并未唤醒我们民族那麻木的整体意识,因此他们的思想闪光也难以点燃我们民族的启蒙之火,更谈不上掀起一场波澜壮阔的、涤荡旧思想的启蒙运动了。因为我们民族类似于“英雄崇拜情结”的文化积淀实在太深厚了,何况还有一层难以击碎的封建专制主义外壳牢牢地禁锢着它,所以,只好等待强大的世界大潮去冲决它。
今天我们终于明白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那就是人类的解放只能靠民众自己的力量。过去有人说“整个世界历史的灵魂就是这些伟人的历史”?(《英雄和英雄崇拜》),而我们则要大声说:不,“伟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我们跪着”。
引文
1《国语·鲁语上》
2《韩非子·五蠹》
3《山海经佚文》
4《墨子·非乐上》
5《尚书·甘誓》
6刘向《战国策书录》
7《老子·27章》
8《论语·述而》
9《孟子·公孙丑》
10《荀子·正论》
11《韩非子·奸劫弑臣》
12《庄子·朐箧》
13《史记·秦始皇本纪》
14《史记·李斯列传》
15布特莱特《伽利略传》
16《史记·陈涉世家》
17《晋书·阮籍传》
18《原君》
19卡莱尔《英雄和英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