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党人的生死观与士大夫精神
摘 要:东汉党人、明末党人以道自守、视死如归,铸造了士大夫精神。同时,绝对的殉道忠君也暴露了他们思想的根本局限。
关键词:党人;生死观;士大夫精神
中图分类号:k23文献标识码:a一
东汉党人、明末东林党人均以铲除宦官集团为其鲜明的政治特色,他们因此被宦官诬以“党人”而惨遭迫害,其领袖人物大多死于狱中。生死之际,党人所表现出的气节与风范,确非常人所能为。
东汉党人最著名的是陈蕃、李膺、杜密、范滂诸人。陈蕃在第一次党锢之祸既成的肃杀之气中,上书直斥桓帝拘捕党人无异秦之焚书坑儒,极言李膺等人为“死心社稷”之臣,不可囚禁,并自申其志曰:“臣位列台司,忧责深重,不敢尸禄惜生,坐观成败。如蒙采录,使身首分裂,异门而出,所不恨也。”①后与外戚窦武合谋欲尽诛宦官,事泄,情急之下,陈蕃竟以70余岁之身,仅率下属、门生80余人拔刃入宫,与宦官论理,即日为宦官所害。李膺不奏请朝廷即诛杀大宦官张让的弟弟张朔后,在朝堂之上面对桓帝的责难,义正辞严地回答道:张朔虽死,主凶未擒,“特乞留五日,殄元恶,退就鼎镬,始生之愿也”②。他所谓的“元恶”显然指权倾一时的张让。第二次党锢之祸起,大捕党人,乡人劝其逃亡,李膺却说:“事不辞难,罪不逃刑,臣之节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将安之?”③于是主动投狱而死。李膺之语,足见其激越之气。然而,党人并不矫情,他们确实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前有秦的焚书坑儒之祸,近有杨震、李固、杜乔等三公与外戚、宦官抗争而最终惨死的事实。李膺等人对政治形势的严酷,以及自己可能遭到的迫害是清楚的。但一腔激情使他们不能自已。驱使他们勇往直前的内在动力是澄清天下之志,以天下是非风教为己任的责任感与使命感。
较之东汉党人,明末东林党人生死观的思辨色彩较浓。他们中的不少人长期在书院讲学,著述较多,得以从容论道。东林诸君中以顾宪成的生死观最有代表性。他在《小心斋札记》中阐述其核心思想曰:人有无形生死、有形生死,“人身之生死,有形者也;人心之生死,无形者也。”“人身”与“人心”,实即形体与精神。人若仅以形体之生死为念,则生为徒生,死为徒死,“情欲胜而道义微,不过行尸走肉而已,圣贤见无形之生死,不见有形之生死,故常以无形者为主。道义胜而情义微……固已超然与造物者游矣”④。道义在身,即可超越肉体之生死,追求有价值的道德化的人生。道义与生命相比较,自然是舍生取义。高攀龙解释孔子“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话曰:“当死便死”,即为道义而献身。他强调:“虽杀身也要成得一个仁才好。不然徒死无益,直如草木耳。”⑤在这种理念的支配下,东林诸君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殉道之途。
天启五年(1625)杨涟、左光斗等六人下狱。杨涟秉性刚直峻烈,魏忠贤派人刺杀未成,即知将不免于难,但他仍义无反顾地与之抗争。他坚信“人生梦幻,忠义千秋不朽”⑥。其《狱中绝笔》谓:“不悔直节,不惧酷刑,不悲惨死,但令此心毫无奸欺。白日冥冥,于我何有哉!”⑦杨涟等六君子受尽酷刑死于狱中后,次年,又捕高攀龙、周宗建、周顺昌、缪昌期、黄尊素、李应升、周起元七人。高攀龙听到周顺昌已被逮,笑曰:“吾视死如归,今果然矣。”遂投水自尽,缪昌期等人均惨死狱中。高攀龙留下遗书两封,其一为《别友柬》:“仆得从李元礼、范孟博游矣。一生学力到此亦得少力。心如太虚,本无生死,何幻质之足恋乎?”⑧他所为“幻质”与杨涟“人生梦幻”意同。而“心如太虚,本无生死”似有佛教意味。对此,刘宗周认为:“先生之心与道一。尽其道而生,尽其道而死,非佛氏所谓无生死也。”⑨这是符合高攀龙原义的。他是从“一生学问”即儒学中寻求精神动力,而不是从佛教教文中得到解脱。
东汉党人“或死或刑数百人”⑩,牵连受迫害者数千人。东林党人仅天启五年左右,下狱而死或遣戍者百余人,受牵连遭迫害者千人以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酷刑与死亡的威逼下,他们与凡人一样,对亲朋挚友有着无限的依恋,同时对自己终生信奉的道义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怀疑。尽管史籍中此类史料较少,但我们仍可从中捕捉到党人微妙而复杂的心态。
范滂在狱中与母亲、儿子诀别时,母亲以豪言为之壮行,但他内心仍不自安,回头对儿子说:“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性善说是儒家礼治说立论的根据,从善去恶是儒家学说的重要原则之一。范滂在第一次入狱时面对宦官“何以结党”的诘问,答复即是“闻仲尼之言‘见善若不及,见恶如探汤’,欲使善善同其清,恶恶同其污”,表现出他对儒家道义的执着追求。而此次劫难必死无疑,面对幼子(范滂此时33岁),他既不愿其弃善从恶,但自己终生向善,下场又如何?万千心绪,难以言说。范滂凄楚无奈的心态,在1400余年后的东林党人那里,以诗文的方式表现出来:“世事浑如梦,贻经累后生”,“寄语儿曹焚笔砚,好教犁犊听黄鹂”,“却怪登车揽辔者,为予洒泪问苍穹”。“登车揽辔者”是指范滂,他在担任清诏使案查地方时,“登车揽辔,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当时是何等的踌躇满志,最终却命丧囹圄。儒家倡导修齐治平,而笃行此道的士大夫不仅不能治国,反而被害。李膺、范滂等人的悲剧再次重演,这不能不使东林诸君困惑万分:自己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是否还要教育后代走这条路?刚烈如杨涟者,在受尽酷刑后,亦曾呼唤其家人至身边曰:回乡后“分付各位相公不要读书”。这些号称“血性男子”的“刚肠铁石人”也有难以割舍的亲情。家中父老妻儿,无一不令他们牵肠挂肚:“君怜幼子呱呱泣,我为高堂步步思。最是临风凄切处,壁间俱是断肠诗!”缪昌期有《就逮诗》八首,六首以《痛亲》、《痛弟妹》、《慰妻》、《示儿》、《慰女》、《慰妾》题名,足见其生死关头的痛楚心境。他们明白不能幸免于难后,便慷慨赴死。道义与生命两相比较时,他们选择的是前者,正是杨涟所谓“求仁得仁”。他们有凡人情怀,但骨子里是君子人格、大丈夫气概,所以,最终能以钢铁般的意志坦然地面对死亡:“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正如顾宪成所言,以无形生死超越了有形生死。他们坚信“他日清朝应秉笔,党人碑后勒遗文”。青史留名,忠义永存,“常留日月照人心”,他们便死而无憾了。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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