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史視野的拓展與當代中國史學
本文是在個人所寫〈世界史理念的建構及其相關論述〉一文,探究近代中國知識份子世界史理念的形成及相關論述的基礎上,進一步討論在後現代及全球化趨勢下,當代中國史學如何在既有的成果上,回應這個課題,正視後現代理論所開啟對「史學本質」深層而全面性的批判,希望就中國史學在有關歷史的界說、史學方法及其意義的本質問題上,能有所回應。
論文扣緊「世界史視野的拓展」,在於認知世界史圖像的建構,實聯繫著如何看待與認識自己的過去,更直接影響該國民當前的自我定位,及前瞻未來的方向與行動力。回顧近代中國引進西學過程,由於認知偏見所產生文化視野的限制,而史觀及世界史圖像,均強化這一限制的牢梏性,因此本文除論述相關主題外,更認為在當代臺灣這個時空立足點上,來談論有關「世界史」這樣的課題,不僅極具意義,也有著迫切性。
一、問題
經由一些相關分析,均指出「西洋史」的研究與教學在國內的困境,除了基礎研究不足之外,由於缺乏主體性及認知偏見造成了文化視野的限制,而這些缺失,透過歷史教育,使得問題更形嚴重。 [1]
班雅明.艾爾曼(Benjamin A. Elman)就認為:以現今臺灣如此仰賴世界貿易,而且最好的大學裏擁有眾多西方訓練出身的博士,卻對於中國之外的事物缺乏興趣,實在令人訝異,艾爾曼更進一步指出,大陸大學的歷史系反而比臺灣更重視世界史。[2] 此外,如果將臺灣各大學歷史科系的課程結構加以比較,除開設科目雷同性甚高之外,將非常驚訝的發現,何以華文世界的大學院校歷史科系課程中,需要配置這麼重的西洋史課程比例?而這樣的課程結構與設計背後擁有何種思維?近百年來教育藍圖的規劃者及其實踐者,究竟如何看待一部人類發展史?可以肯定的是,透過歷史教育,這些影響必然是廣泛而深遠。
對於自身及其外在世界的看法,實聯繫著如何看待與認識自己的過去,因此世界史觀也直接影響該國民當前的自我定位,及前瞻未來的方向與行動力。回顧近代中國引進西學過程,由於認知偏見所產生文化視野的限制,而史觀及世界史圖像,均一再強化這一限制的牢梏性,因此本文除論述相關主題外,也在這樣的關懷裏,認為身處當代臺灣這個時空立足點上,談論有關「世界史」的課題,不僅極具意義,也有著迫切性。
「世界史」的課題,不僅在於中國對「他者」的認識,更在於西方文明對其他文明的認識方法,因此「使用誰的話語?」應該是論述的基礎,尤其是各類後現代、殖民、後殖民、東方學、西方學(Occidentalism)論述中,似乎要更小心薩伊德(Edward Said)所謂「共犯的異國情調」(Complicit exoticism),也就是經由更精巧的論述,所連帶來的文化意識再殖民。 最後,[3]文中所指「西方」,主要是泛指十九世紀以來居主流論述位置的歐美世界。
二、近代中國的「世界史」圖象
晚清自設立同文館(1862)、京師大學堂(1898)正式在體制內逐步引進西學,歷《欽定學堂章程》(1902)及《奏定學堂章程》(1903)兩次大規模教改,將西學建制化,廢科舉(1905)則更進一步取消了傳統文化所從出的「士」階層,造成了政治、社會與經濟的結構性變遷。[4]由於進入教育體制,使得西方文化價值更加確立在中國社會裏,若說晚清以來各階段教育制度的更張,是將西方知識結構和學科分類,逐步重設在中國的一連串大翻修過程,並非過份的說法。
晚清在《奏定學堂章程》原則下,不僅開始了現代化教育行政的芻型及各層級學校系統,更藉由學堂教育的課程規劃與實踐,重新定義一位現代文明人或知識份子所應具備的知識內涵。 [5]可以說,晚清以來思想想界所逐漸引發有關「中學」、「舊學」或「國學」的討論,在某種意義上正是傳統「經學」的終結,而嚴格說來,這個「國學」是以西方論述結構試圖重整中國文化價值,從實質內涵、研究方法甚至於知識的表達形式,當時各種新式學科都可以作如是觀;其中,最明顯的莫過於「哲學」這門新學科的引進, [6]直到今天「中國是否可以有哲學?」仍成為議題,可見中、西兩種文化價值系統差異之大,衝擊之劇烈。
當張之洞(1837~1909)等人,以「中體西用」原則增刪分配課程內容時,四書、五經、中國史事、政書、地圖被歸屬舊學,而西政、西藝、西史則列入新學。[7] 除減縮舊學內容增加西學之外,西學則居於「瀹其知識﹐練其藝能」的輔助位置﹐因此西學課程多具「工具性」色彩,而「西洋史」在整個西學項下,與西政、西藝成為主要的西學內容,也可見「西洋史」角色的重要。[8]
《奏定學堂章程》是以「發明實事之關係,辨文化之由來,使得省悟強弱興亡之故,以振發國民之志氣。」 [9]作為歷史教學總目標,顯然西洋史教育不僅止於教導認識西方,更在於使國人了解「外國漸通中國之原委」且能「明徹今日中外大局」﹐而達到救亡圖存目標,因此「民族主義」是晚清西洋史教學目標背後所隱涵的重要動力,也可見出當時教育設計者對世局及世界的認識。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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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納晚清至民初知識份子所引介的西洋史,及針對個別人物如梁啟超(1873~1929)的研究,除可得知當時知識份子經由日本為中介大量引介西方知識之外,[11] 對於西方歷史主要是敘述「近代民族強國」的形成,及涵括其中的民主政治與商業資本的發展。 [12]簡言之,西洋史的敘事架構,在於說明「近代民族國家」的形成及其演進,而這一過程是由探討英、法、美、德意志、義大利、日本……等國,如何完成近代民族國家的課題作為出發點,進而追溯希臘、羅馬乃至古東方文明的過去,以架構成古典、中古、近代具有發展意義的歷史敘述, [13]並將之視為是人類發展的共同目標。'P>
上述西洋史敘述情節,通行於晚清以來的學界,直到今天臺灣各級學校歷史教科書,甚至各大學歷史系西洋史課程的安排與講授內容,並無本質上的差別,這似乎顯示出晚清至今的知識份子,基本上對西方及其自身之外世界的認識,並無太大的改變。?=QX KQvzLy(A]Gk?F(Ak8C^sZfX=qaDy66wenYx9kyXJjQ\01.Llo8rB nc6:k
「古典」、「中古」、「近代」的歷史斷代分期,並不單純只具有形式意義,實質上是以西方近代民族國家為中心,而展開的一種大歷史敘述(GRAND NARRATIVE),這個西洋史敘述結構背後,有著「後設」(META)的意理基礎,也就是相信現代歐洲文明,已去除「前近代」(PRE-MODERN)屬性,而歐洲社會是由受過「啟蒙」(理性)的中產階級所組成;不僅如此,更深信西歐文明是現代化的絕對典範,也將是人類歷史發展的必然過程,十九世紀的世界史,正見證這個事實,而這個普遍意識,更是西歐列強向外拓殖時的重要動力。论文世界史視野的拓展與當代中國史學来自WWW.66WEN.COM免费论文网
歷史學之所以在十九世紀受到西方重視,在於歷史研究突出了時間順序和事件之間的因果關聯性,通過歷史敘述,原來關係不大的「事件」被巧妙地聯繫成為一個演變過程,似乎有著內在統一性以架構成一套意義系統,因此歷史學成為人類理性思辨的有力證明,當時如英、法、德、美等列強,需要以「歷史」來凝聚其民族國家的認同感,而十九世紀以降歐美勢力的擴張政策,需要信念,也需要一種理論基礎,因此啟蒙理性、單向線性發展、進步史觀,均透過歷史敘述而展現,如《劍橋中國史:晚清篇?序言》中對這一現象的形容:
對西方史家而言,顯然一種「維多利亞式的世界觀」(THE VICTORIAN VIEW OF THE WORLD )使得十九世紀中期以來,英、法和美等國向外擴張,建立了不平等條約體系,他們篤信民族國家、法治、個人權益、基督教及科技,以及經由戰爭可攫取更大的利益。[14]
而與這一世界觀並存的是盛行於歐美學界的進步史觀( IDEA OF HISTORY OF PROGRESS),兩相結合,使「社會達爾文主義」(SOCIAL DARWINISM)成為國家主義的核心,而其所型塑的「西洋史」,也成為列強向外擴張的合理化基礎,甚至自視為「白種人的負擔」。
相對地,「世界史」研究課題所涉及的範圍,並不僅止於近代中國知識份子對西方歷史的認識,基本上,也關聯了西方的中國觀,因為自十九世紀中西文化再次交流以來,東西方世界的認識與現實的歷史進程,均是互動發展,如上述西洋史觀點,也反映在西方漢學界對中國近代史的論述上,甚至延伸為對中國歷史文明的整體解釋,如八○代之前漢學界長期盛行的所謂「水利社會」(THE HYDRAULIC SOCIETY)或「東方專制」(ORIENTAL DESPOTISM)及「亞細亞停滯論」等著名中國論述。[15]
透過近現代歐美世界的擴張政策,歐洲以外的民族,除了日本之外,大多都被驅迫去參與建構一個「共同世界」,在福澤諭吉(1834~1901)等人倡導下,日本自覺地選擇「脫亞入歐」行列[16] ,如當時天野為之在所撰寫《萬國歷史》一書序言中說到:
西洋文明給世界萬國帶來影響,並且具有指揮世界發達的力量;但是亞洲文化,人民對世界整體性的大規模運動並無絲毫關係,只是被捲入西洋文明的風潮之中。為了使日本的國民炫耀於萬國史之中,做為日本的國民,不外是應該促進對世界具有大關係的人民。 [17]
日本最後選擇了「脫亞入歐」,並藉由第一次中日之戰所取得的果實,迅速變身為帝國主義國家,向外爭奪資源並發動戰爭。而在列強勢力侵襲下的中國,面對這一挑戰,也起
《世界史視野的拓展與當代中國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