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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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我生来害怕女人哭,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那时我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每年回来一次,每次回来我妈总哭,一哭我就往屋外跑,如果是白天,就跑到树下去听知了扯破嗓子地撕吼,我爸总是夏天回来,所以那个时节的每棵树上都有知了;如果是晚上就跑到屋后的池塘看月亮,望望天上的再对照水里的,比大小比颜色,有一次,我欺身上前看水里的月亮有没有嫦娥姐姐,结果一头栽了进去,溅起的水花惊得四周青蛙扑通扑通竞相跳水,这让水中狼狈的我想起妈妈讲的故事“咕咚来了”。
当我把一次意外落水讲成富有诗意的夜泳给玲听时,玲两根乌黑的小辫搭在胸前,粉红色的嘴唇微合,大眼睛水汪汪地憧憬着。我想,玲真漂亮,如果她是我妹妹该多好。玲家离我家不远,每天早上我都会穿过将明未明的小街跑到她家门前,拖声噎气地喊她的学名,那时她叫何雅玲,后来她爸妈离婚了,她改随母姓王,再后来,我问玲要不要在嫁给我的那天改随我姓,她好看地白了我一眼,那是高二后学年的事了。
玲是长女,下面还有个比她小六岁的弟弟,整个小学时期,玲对我的依赖和崇拜造就了我一直向往的玲哥哥的身份。学校离家不远,我几乎每天背两个书包,遇到有劳动课自带工具时,我就会提两把扫帚或者是一把扫帚一个撮箕。在那无忧的五年里,我为玲打过两次架,三次爬上学校的梨树偷梨,其中一次被捉还请了家长,我给了她所有我力所能及的庇护和疼爱,给了她一个哥哥应该的所有付出。
中学我们是在小镇唯一一所高完中念的,学校距镇街三四里,在一个小山坡上,从前是一个大军伐的庄园,大院子套小院子。因为离家远,我和玲都打算住读。
女生寝室在一个有着天井的小院里,整个院子几乎全用木头搭成,包括墙壁、地板、楼梯,窗户和门雕着花,纸代替着玻璃,一楼是教具除列室、生物实验室等等,女孩子们被安排在二楼,说是寝室,其实一张床也没有,全是地铺,一个挨一个非常紧凑。据说这儿曾经住着军伐的家眷,跨进那个高高的门槛就好象跨进了时间隧道,感觉有些陈旧的故事正在发生。
玲被安排在左边最里面那个小房间,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透着微弱的光,不知为什么二楼没有通电,屋子黑得象洞穴,整个房间散发着一种久远的时间的味道,玲扯扯我的衣袖不敢进,我跑到小卖部买了蜡烛和火柴,先进屋划了几划才点着,火苗悠悠窜动照出满目的深褐色,安顿好玲我才匆匆跑回自己寝室,正值晚饭时间,屋里没人,我打开行李慢条斯理铺床,刚收拾妥当,玲冲了进来,哭丧着脸说:“我要回家。”
我问:“才开始就想家啦?”
“不是......我那屋里......有鬼。”说完,玲嘤嘤地哭了,我很男子汉地哈哈大笑起来。玲急了:“真的,隔壁那两个女生说的,说我那屋过去住的是军伐的小妾,解放时来不急跑就吊死在里面了,晚上经常听见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上来回地响,前几年校长还带人捉过鬼呢。那屋现在就只安排了我一个人,因为大家都知道那事都不愿住。难怪刚才火柴老划不燃。”玲噼噼啪啪说完这些后,我都有些糊涂了,连校长也亲自捉鬼?莫非这世上真有鬼么?
“是谣言吧?”说是这样说,我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反正我不住了,我要回家。”说完玲哭得更厉害了。
“好好好,回家。”我真怕看见眼泪,于是英雄般带领玲回到那个布满陈旧故事的阁楼取行李。天将黑未黑,其他寝室都亮起了微红的烛光,唯独玲那间墓穴般透着阴冷与邪气,我心里一阵发虚,在门前止步。玲问:“你也怕了吗?”“不,当然不,我是在想蜡烛和火柴刚才放在什么地方了。”“窗台上。”窗户在屋子最里边,也就是说我必须摸黑进去。我不敢看玲,因为我知道她正眼巴巴望着我,我只好硬着头皮一脚踏了进去,笃笃的木板声让我的汗毛一下就炸开了,我想扭头就跑,但我知道代价是惨重的,我用五年时间在玲心里构筑的地位会毁于一旦。区区两三米仿佛用去了我一生的时光,当我终于摸到火柴和蜡烛的时候,我感觉摸到了幸福,感觉赢了一切赢得了玲,那一刻,我发现我不再希望玲是我妹妹,而是另一种我说不清的更亲近的关系。我们那个时代的孩子有着如今孩子不能理解的懵懂,如今的孩子有着我们那个时代孩子无法想象的早熟,当时关于玲和我,我没有明确的期望和定位,我只知道,我想和玲在一起,一辈子,那时候脑中还没有“一生一世”这样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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