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幸”与“愧怍”中穿行 对<老王》一课的文本细读

　　在“不幸”与“愧怍”中穿行 对<老王》一课的文本细读
　　
　　陈治勇 （浙江省丽水市松阳县古市中学，323406）
　　
　　摘要：对《老王》一课的文本细读，应抓住关键词语“不幸”与“愧怍”进行品析，已无歧义。然而以往的教学中，我和学生却常常感觉不到“不幸”与“愧怍”。再次拜读文本，通过对“不幸”的相关链接和对“愧怍”的原因透析，真正明白了作者的“愧怍”和老王的“不幸”，领悟到作者文字语言的精妙。
　　
　　关键词：文本细读关键词语相关链接原因透析
　　
　　对杨绛的《老王》一课的文本细读，应抓住关键词语“不幸”与“愧怍”进行品析，已无歧义。然而以往的教学中，我和学生却常常感觉不到“不幸”与“愧怍”。难道是我们心如铁石、变得麻木了吗？难道是教材选人《老王》只是因为杨绛的名声吗？再次拜读文本，通过对“不幸”的相关链接，对“愧怍”的原因透析，我终于明白了杨绛的“愧怍”——她是“至情如茶”，老王的“不幸”——他是“悲到极致”。猛然间，也领悟到了评论家林筱芳在《人在边缘——杨绛创作论》一文中对杨绛文字语言的评价：“其沉定简洁的语言，看起来平平淡淡，无阴无晴。然而平淡不是贫乏，阴晴隐于其中，经过漂洗的苦心经营的朴素中，有着本色的绚烂华丽。干净明晰的语言在杨绛笔下变得有巨大的表现力。”
　　
　　一、对“不幸”的相关链接
　　
　　（一）两个“，”掀万丈情澜
　　
　　文中对老王“少亲情无依靠”的描写是这样的：
　　
　　有个哥哥，死了，有两个侄儿，“没出息”，此外就没什么亲人。
　　
　　这是一句看似平常的话，但细品之下，却是芳香清纯、韵味无穷，情感喷薄而出。这所有的功劳都要归功于其中的两个“，”！因为有了它们，我们在朗读时就需要来一个停顿；有了停顿，就有了思维的空间；而有了思维的空间，就有了情感的跌宕起伏！
　　
　　“有个哥哥”，感觉老王有亲情的依靠，不免为之高兴；高兴之余，猛然间，“死了”两字却带来了一种无言的悲伤；悲伤之后，紧接着“有两个侄儿”，又给人以希望，表明他还是有亲人的；但“没出息”，又让人的情感从希望的高峰跌到绝望的深渊。在短短的14个字中，杨绛让我们的情感跌宕起伏，为老王喜悦，为老王哀伤；此外，将“死了”与“没出息”放在最后，更加突出、强调了老王孤苦无依的悲凉处境。倘若将语序改为“有个死了的哥哥，有两个‘没出息’的侄儿……”，或去掉“，”改成“有个哥哥死了，有两个侄儿‘没出息’……”不论从情感体验还是突出强调上，都将大为失色。
　　
　　两个“，”激起了万丈情澜，让读者经历悲欣交集的情感历程。这体现了作家写作语言的炉火纯青。蕴藏其间的，不仅是学识，还有杨绛对老王的深切同情——因为有情，方能如此。当我们细细品读这句话时，当我们切切诵读这句话时，就会感到：这哪里是杨绛在写老王。这分明是老王在向我们倾诉他的悲凉处境啊！作者已经完全沉浸在老王的处境中，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老王了啊！老王还是杨绛？此时此刻，是难以分清了。
　　
　　其实，如此细品之后，我们又何尝不是如杨绛一般沉浸于老王的悲凉处境之中了呢？那节课，我流泪了；那节课，我的学生也落泪了……
　　
　　（二）两个句子显“世态炎凉”
　　
　　有关老王的生理缺陷，文中有这么两个句子值得我们深思——
　　
　　他也许是从小营养不良而瞎了一眼，也许是得了恶病，反正同是不幸，而后者该是更深的不幸！
　　
　　有人说，这老光棍大约年轻时不老实，害了什么恶病，瞎掉了一只眼。
　　
　　初读前一个句子，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何“后者该是更深的不幸”？学生也提出了这个问题，而参考资料对此是只字未提。求教同事，最后不了了之。我们给自己的台阶是：“这是杨绛随便写的一句话而已，何必深究？”当再次遭遇学生提问的时候，我在文章的字里行间追寻为什么“后者该是更深的不幸”。当我瞄向第二个句子时，潜意识告诉我，答案就在其间：在这个平平的叙述间，隐隐地流淌着一股情感的热流，有冷的，也有热的！我们且静下心来慢慢细品：
　　
　　“有人”是什么人？我们对一个素未谋面、与己无关的人会发议论吗？不会。这里的“有人”——应该是只有与他同行业的人，跟他认识的人。
　　
　　“这老光棍”四个字让人汗颜！一个“这”本有指代物品，在情感上带有鄙视之意。由是观之，说老王的这个“有人”有可能把老王不当人，或者把老王当人却十分鄙视！再加上一个“老光棍”，真是对老王谩骂嘲笑、讥讽鄙视到了极点！而如果老王确实如“有人”所言，因“不老实”而眼睛瞎了一只倒也罢了，关键是他们自己都要说“大约”，他们自己都言无实据！这就不能不引起我们对“有人”的悲愤与对老王的同情了。
　　
　　对老王的议论，是查有实据还是凭空揣测？“大约”一词不仅透露出杨绛对说这种话的人的不满情绪，同时也表明那些“有人”对老王的无端的猜疑与人品的否定，而这一切只因为老王瞎了“一只眼”，还有他的孤苦无依，从中可见人情之冷暖！作者在平淡的叙述中，流露出对老王的深切同情，对那些“有人”的一丝不满——同是天涯求生客，何须冷语刺人心！
　　
　　所以说，小而言之，文中“后者该是更深的不幸”的“不幸”是老王自身个人的“不幸”；大而言之，这些“有人”就如鲁迅笔下的“看客”那样无聊。他们的言行反映出那个社会的冷漠与世态炎凉！这是当时那个社会的不幸——我们还能不说“后者该是更深的不幸”吗？！
　　
　　（三）一个“多年”令人无言沉默
　　
　　对老王的住处环境，文中有这么一个句子，颇让人品味深思——
　　
　　他说，住那儿多年了。
　　
　　对老王住境的“不幸”，我们之前会关注“荒僻”、“破破落落”、“塌败”这些能淋漓地展现老王居住环境之差的词语。但当我们关注“他说，住那儿多年了”时，我们可能会更深地体会到老王内心的无言之苦。因为前者只是物质环境层面的，后者则是精神层面的。
　　
　　细品“他说，住那儿多年了”，我们就能走进老王的世界。我们耳旁会响起老王的心声：“我哪里会有家啊！我是一个孤苦无依之人了！就连这破陋不堪、陋到极点的破房子，都是别人废弃的啊！我哪会有家啊！我是一个被漠视的人了！”
　　
　　“荒僻”、“破破落落”、“塌败”写出了居住环境的简陋之至，而老王连这样的房子都没有，还要“多年”居住，可见他的生活艰辛之程度，更可体会其内心之孤苦！
　　
　　总之，我们只有“披文人情”，破开“不幸”的表面，抵达“不幸”的内核，才会感受到“不幸”，才能感到杨绛已与老王“同舟”的悲悯情怀；只有深切地感悟了“不幸”之后，才能更确切地体会杨绛内心的“愧怍”缘由。
　　
　　二、对“愧怍”的原因透析
　　
　　（一）一句易被忽略的话
　　
　　作为萍水相逢的人，杨绛对老王已是十分亲近的了，有文为证——
　　
　　我常坐老王的三轮。他蹬，我坐，一路上我们说着闲话。
　　
　　一个“常”字，在看似平淡中显现了“我”对老王的照顾体贴，与下文“乘客不愿坐他的车，怕他看不清”形成鲜明的对比。“我”和老王不是偶尔地说，而是连续不断地“一路上”说；说的话不是关于严肃的事情，而是“闲话”，是可能关于生活、工作、心情等等的“闲话”——朋友之间、亲人之间一般才会有这样的“叙闲”，可见作者与老王之间的关系比较亲近，对老王比较随和。这与那些“有人”比起来，与那些不愿坐老王车的人比起来，“我”还有何“愧怍”可言呢？这句话如同一场话剧，序幕缓缓拉开，一辆车，两个人，他们在随和地交谈着，还有三轮的咿呀之声……一幅温馨的柔和的画面，韵味无穷。
　　
　　也因为如此，老王对“我”也是倍加亲近。下面的这句话，是特别容易被忽略、也特别需要关注的：
　　
　　开始几个月他还能扶病到我家来，以后只好托他同院的老李来代他传话了。
　　
　　这是对老王身患重病情况下的一个描述，细读之，会发现很多问题：
　　
　　“开始几个月他还能扶病到我家来”，“几个月”言明老王生病的时间不短，而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不是“我”去探望老王，而是老王来探望“我”，为何这样？这似乎不能理解。“以后只好托他同院的老李来代他传话了”，在自己不能前来之时，他还要托人传话，他要传什么话？无非是传递有关他病情的一些话，“我”与老王非亲非故，他又何须对“我”如此？从老王的行为可见杨绛一家在老王心中的分量非同一般。隐隐中，我们似乎可以感觉到：在老王心中，“我”已然是他的一个亲人了！而“我”呢？“我”是否将老王当作了亲人？“我”有没有在他病重时探望过他？从下文的表达来看，“我”应该没有。因为在老王死了十多天之后，“我”才从他同院的老李口中得知他的死讯。“我”对老王死后的情况是“没多问”——在“我”心中，老王只是一个朋友而已。一个是“亲人”，一个是“朋友”。差距何其大啊！
　　
　　所以，这句容易被忽略的话是杨绛几年后感到“愧怍”的一个潜存的缘由。因为，杨绛的情感失衡了。
　　
　　（二）一个“赶忙”和一个“。”
　　
　　文中还有一个细节值得细细品味：
　　
　　我谢了他的好香油，谢了他的大鸡蛋，然后转身进屋去。他赶忙止住我说：“我不是要钱。”
　　
　　我也赶忙解释：“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免得托人捎了。”
　　
　　他也许觉得我这话有理，站着等我。
　　
　　“他赶忙止住我说”中的“赶忙”一词，表明老王对我进屋的动作反应之强烈，与他病人膏肓的身体状况极不相称，可见我去拿钱的行为对他的刺激之大。老王说的那句话也是很有意思的。“我不是要钱。”这看似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实则老王并未说完。
　　
　　从句意看，“我不是要钱”与“我不要钱”之间，一字之差，然意义差距又何止千里！前者含有我要的是其他东西之意——在病人膏肓之时，老王送鸡蛋与香油，定有不一般的愿望！
　　
　　从文意看，句中的“。”也该变成“……”，因为结合语境，当老王“赶忙”的时候，说了那句“我”以为说完的话之后，“我”便“赶忙”地说出了：“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免得托人捎了。”如此一挡，本来就很难说出口的话，老王就强留在心中了。于是文中写道：“他也许觉得我这话有理，站着等我。”读这句话，我们可以想象老王此时的神态：失望、茫然、若有所失……他的心中会要什么呢？从老王的身世来看，老王要的是一份亲情，要的是一份理解，要的是杨绛不把他当外人看。而我却连老王这一个临死之前的遗愿，只要“我”稍微留心，一个动作就能让他的遗愿实现，可“我”甚至阻止了他表达出这个愿望的权利。这不是“我”主观上不想满足老王的愿望，而是“我”根本不懂得老王的愿望，因为“我”心中并未将老王当作亲人。“我”对老王的情感，与老王对“我”的情感，根本就是不平等的！多年之后，在“我”明白老王愿望的时候，“我”怎么能不“愧怍”呢！
　　
　　（三）“过了十多天”和“没多问”
　　
　　在老王病人膏肓的情形下，“我”都未曾前去探望，直至“十多天”后，遇及他同院的老李才得以知晓老王已病逝；还有，当老李告诉“我”老王葬礼的情形后，“我”也“没多问”！按常理，作为一个普通朋友，“我”本不该“愧怍”，但对于把“我”视为亲人的老王而言，“我”是否有点冷漠呢？
　　
　　一个有良知的杨绛，一个有平民情怀的杨绛，当然会“愧怍”了！
　　
　　所以，“我”之所以“愧怍”，不是如有的参考资料所言，“我”有多幸运；而是因为老王在感情上已将“我们”当成了亲人，可是他直到生命的终点都没有感受到亲情的温暖，都未曾得到精神的寄托和心灵的慰藉，都没有被融入“我”一家。老王走了，他是带着无法言说的心灵渴求和永远的遗憾走的。而这一切都是“我”的疏忽和不曾用心体察老王的心灵渴求造成的，尽管“我”内心对他是真诚的、关爱的，但远未曾达到老王对“我”的感情程度。所以“我”“愧怍”，更为“我”的无法补过而“愧怍”。
　　
　　很多时候，对于《老王》的解读，都停留在思想层面，但细读文本、从字句中去寻找思想上答案的落脚点却似乎很难。其实正如沈从文所言，作者其实已经在文本中告诉你他的思想。文本，才是解读作品密码的关键所在。语文教学需要思想研究，但语文教学首先是语言文字的品读，只有基于语言品读之上的思想解读才有其实际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