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不成人

    我的家乡有句谚语叫“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意思是说人来到这个世界，注定有烦恼和困难。自由自在是神仙的生活。用悲剧大师叙本华的话说，痛苦和无聊是人生的主宰。

    最初听到这句谚语是我妈说的，她坐在饭桌上，或是歇息时，或是我们碰到困难哭哭啼啼时，或是我们有烦恼不高兴时，我妈就说这句话。当然她的意思很明确，她是教育我们不要怕困难，不要怕烦恼，困难和烦恼是真实存在的，怕没用。人要活着就得克服困难，排除烦恼。人总得活着，那就要不断地克服困难，不断地减少烦恼。后来我又从乡亲们嘴里多次听到这句俗谚。这句谚语从乡亲们嘴里说出来，自然是劝人或自慰的。他们用这话劝别人，不要怕困难，不要怕烦恼，也用这话提醒自己不要困难，不要怕烦恼。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大，我发现事情并没有说的这么简单，因为这句俗谚本身只是从“人”的单方面考虑，而人的烦恼、困难、无聊与痛苦等则来自两方面：一方面是外部世界，一方面是人自身。

    外部世界又包括两种：一种来自自然界，一种来自别人。来自自然界的叫天灾，诸如水灾、虫灾、旱灾等等；来自别人的叫横祸，诸如欺骗、抢夺、尔虞我诈、虚荣等等。

    来自自身的也有两种：一种来自肉身，一种来自灵魂。来自肉身的叫生老病死，诸如疼痛、流血、生病、残废，直至死亡；来自灵魂的叫欲望，诸如自私、虚荣等等。

    而上述两种“来自”又是互为一个系统的，相互联系、相互作用。人要满足自身欲望，自然得向外界索取。向外界索取必然会烦恼缠身，困难重重，无聊痛苦。所以自古以以来人就在这种轮回中打着转转，不能自拔。

    因而“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这句流传千古的教人劝人的俗谚是中庸之道，有听天由命的意思在里面，有当和事佬的意思在里面，而中国的中庸哲学有点玩翘翘板的味道，两头不靠岸。人来到这个世界，尽管当搅屎棍会遭到灾难，但当和事佬，灾难也不会远离你。

    人在这个现实世界里不过是生命之一种，困难与自在均在系统工程。所以人要自在，或者要和谐就得反思，就得从系统中去找到“牛鼻子”。毫无疑问，这个“牛鼻子”就是人的欲望，因人要满足欲望，唯一的出路只能去侵犯外部世界，向大自然索取，去人堆中用手腕，并且千百年来这种索取有了合理的解释：向大自然索取叫勤劳，去人堆中用手腕叫聪明，在竞争中胜利叫出息。而欲望又是一条母狗，具有生产性，好了还想好，多了还想多，没有穷尽。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宗教有其可取之处。因为从本质上讲，宗教是彻底否定人的，否定人的欲望。只有减少人的欲望，人才能更容易获得幸福。当然宗教也不是万能的，这就如同尼采的宣布：上帝死了，这里也有偏激的地方。在他看来，世上但凡长眼睛的都叫生命，不杀生就是不杀有眼睛的东西。可是世上的植物也是有生命的呀，而植物的生命又恰恰是长眼睛生命的基石。事实已雄辩地证明，我们这个绿色星球出了问题。

    成人是可以自在的。问题是从古至今但凡变成人就没有自在过。人的自在在哪儿呢？人的和谐在哪儿呢？人的幸福在哪儿呢？答案肯定有，就在人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