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日常生活研究-唐贞元长庆间文人型官员日常生活研究之一
三、韩愈日常生活的具体情况
这里依然主要指衣食住行,并按此顺序进行探讨。 韩愈胖而少髯,三十五岁左右已是"左车第二牙无故动摇脱去。目视昏花,寻常间便不分人颜色。两鬓半白,头发五分亦白其一"[51]。他不大注重修饰,也不似白居易那样在诗文中对服章有大量的描写。从他留下的诗文,我们只知道当时一个官员大概会有三类衣服。一种是朝服,用於重要场合例如元日冬至朔望朝会等。唐後期的上朝用朝服曾经非常混乱,但在贞元元和间有过一些整顿。贞元七年(791年),"上问冠冕於宰臣。时董晋对曰:古之人服冠冕者, 动有佩玉之响"[52]。元和十二年(817年),"太子少师郑余庆奏:内外官服朝服、入祭服者,其中五品多有疑误……自今已後,其职事官是五品者,虽带六品已下散官,即有剑、佩、绶"[53]。所以我们在韩愈《南内朝贺归呈同官》诗中看到他是"珮玉冠簪犀"[54],在《朝归》诗中看到他是"峨峨进贤冠,耿耿水苍珮"[55]。据《旧唐书》卷四五《舆服志》,"进贤冠……太子詹事府、三寺……等流内九品以上服之","诸珮……二品以下五品以上,佩水苍玉"。韩愈时为太子右庶子,正四品下,故所言符合朝服制度。除朝服外,当时官员还有章服,即常服加鱼袋,在一般公事时穿服。韩愈元和十一年(816年)为中书舍人。唐制,散官五品以上给绯服、三品以上给紫服。韩愈所任中书舍人虽是正五品上,但其散官则为正六品的朝议郎,不当穿绯服。要想穿绯服,只有靠恩赐。我们看到,韩愈正是享受?quot;赐服绯鱼"[56]的待遇。待到他为裴度的行军司马,官拜太子右庶子兼御史中丞,职官散官虽均不到三品,但因唐後期极宠行军司马,故亦得到"赐金紫"[57]的待遇。到他因谏佛骨被贬潮州,金紫的章服也被剥夺,直至重被任命为国子祭酒,才"又获位於朝,复其章绶"即又得到了"赐紫金鱼袋"的恩赐[58]。韩愈能穿紫服垂金鱼袋,心中自然高兴。他在《示儿》诗中说他家里经常是高朋满座,"开门问谁来,无非卿大夫。不知官高卑,玉带悬金鱼"[59]。"不知官高卑"显然不是真的不知,因为"玉带悬金鱼"只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从中我们可以体会到韩愈心中的得意。朝服、章服之外,自然还有平时穿的一般衣服。韩愈晚年自称"闲人",常住在郊外,所穿衣服是"白布长衫紫领巾"[60]。"长衫"是唐代男子最常穿的外衣,多为圆领,夹的绵的称"袍"、单的称"衫"。"领巾"就是幞头,也是当时男子头上常戴的。这里我们要注意的是颜色。一般而言,"白布"应是庶人穿着的颜色和服料,而幞头应是黑色的。但是韩愈系了顶紫色幞头穿了件白色长衫,可见唐代官员家居或出游总之在非公事时,穿着比较随便。关於衣生活还要注意二点。第一,韩愈生活贫困时,穿衣自然也比较困难。比如在任国子博士分司东都时,儿?quot;?脚冻两骭"[61];三任国子博士时,"冬暖而儿号寒"[62]。第二,虽然韩愈十分重视华夷之辨,但从他留下的诗文却看不到像白居易和元稹那样对"胡服"的评论和对"时世妆"的意见。原因何在?我以为或许"胡服"在当时实际上已经不成其为问题,而"时世妆"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流行。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即韩愈与元、白的生活旨趣不甚相同,注意点自然也就不相同了。 饮食方面韩愈没有什么禁忌,这在前文已经提及。从留下的诗文看,他在主食方面似乎吃米饭多吃面食少;在副食方面则吃蔬菜比较多,例如有莴芹、菱芡、笋、木耳等,鱼也吃得比较多;水果则有橙、栗、梨、樱桃。到四十五岁前後,他只剩十几个牙,於是只能吃软食,即"匙抄烂饭稳送之,合口软嚼如牛呞"[63]。他的贤妻怕他看见硬东西吃不了,心生怅惘,甚至"盘中不飣栗与梨"[64],干脆不让他看见硬东西,可谓关怀备至了。元和十四年(819年)韩愈被贬潮州,能不能吃南方的各种菜肴对他就成了一种考验。在潮州,韩愈写了二首诗来谈南方的饮食,其中一首是《初南食贻元十八协律》,另一首是《答柳柳州食虾蟆》[65]。诗中写他浇上盐醋,拌以椒橙,来吃鲎、蚝、蒲鱼、虾蟆、章举等的情形,并说他最终也不敢吃蛇。从诗中我们可以看到韩愈作为一个正统儒家,一方面坚守着华夷之辨的立场,同时作为一个治民的长官,又在努力适应当地的风俗。他说:"我来御魑魅,自宜味南烹","余初不下喉,近亦能稍稍。常惧染蛮夷,失平生好乐"。韩愈对边地人民采一种强烈的鄙视观点,这在现在来看自然是应该批判的,但韩愈描绘的当时的南方饮食,倒为我们留下了一份非常珍贵的饮食史资料。 韩愈又喜欢喝酒,从少年时就喜欢喝。 在诗中不断吟唱"破除万事无过酒"[66],"断送一生惟有酒"[67]。特别是愁苦时,喝的更多,常常"遇酒即酩酊,君知我为谁"[68]。韩愈喝的酒,留下名字的有"抛青春"和"绮罗春"。据《唐国史补》卷下,唐开元长庆间名酒以"春"为名者甚多,如有"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如此看来,韩愈喝的也是当时的名酒了。另外需要着重指出的是,韩愈留下的诗文中几乎没有关於喝茶的词句。虽然喝茶当时已在北方地区普及,但韩愈显然不喝茶。由此可以提醒我们去研究,到底"喝茶"在文人型官员中普及的程度如何。 食生活中的一项重要活动是参加宴会。这是当时文人型官员的重要生活内容。宴会,自唐初就有,但到贞元以後,发展为极盛,《唐国史补》卷下就?quot;长安风俗,自贞元侈於游宴"。生活在这一时代的韩愈自然也受这风俗的影响。大致说来,韩愈参加的宴会可分为以下几种:一种是送人宴会。或者是上司送人,要求下属必须参加;或者是朋友相送,依依惜别。前者如汴州节度使董晋送监军俱文珍赴京师,"陇西公(指董晋)饮饯於青门之外……命其属咸作诗以铺绎之"[69]。韩愈当时为汴州观察推官,是董晋下属,自然被要求参加了这次宴会。朋友相送例如处士石洪赴河阳幕府,"告行於常所来往。晨则毕至,张(筵於)上东门外"[70]。韩愈作为石洪"常所来往"的朋友,参加了这个送别宴会,并为众朋友的诗歌作了序。这种送人宴会在宴会中所占比例甚大,并且其特点是必饮酒必作诗。於是,出游的发达和诗歌的发达就汇合在了宴会的发达中。宴会的第二类是朋友相聚。参加这种宴会是韩愈最愉快的。他曾写有《醉赠张秘书》诗,淋漓尽致地抒发了他参加宴会的喜悦。诗中说?quot;人皆劝我酒,我若耳不闻。今日到君家,呼酒持劝君。为此座上客,及余各能文。君诗多态度,蔼蔼春空云。东野动惊俗,天葩吐奇芬。张籍学古淡,轩鹤避鸡群。阿买不识字,颇知书八分。诗成使之写,亦足张吾军。所以欲得酒,为文俟其醺。酒味既泠冽,酒气又氛氲。性情渐浩浩,谐笑方云云。此诚得酒意,余外徒缤纷"[71]。性情相投又擅诗歌的朋友聚在一
起,边饮酒边作诗。诗借酒力,酒助诗成,何等畅快!韩愈接着嘲笑了那些不懂诗文的富贵子弟们的宴会,说:"长安众富儿,盘馔罗膻荤。不解文字饮,惟能醉红裙"[72]。这种"罗膻荤"的宴饮这种"醉红裙"的生活方式一向为韩愈所不屑。这是韩愈文人性格的典型反映。第三种类型的宴会是官府组织的宴会,包括赐宴、会食等。贞元年间,猜疑心甚重的唐德宗一方面不许臣下私自交往,另方面又三番五次地下诏赐宴,企图以恩从己出的形式笼络和控制群臣[73],从而造成了贞元年间官员宴会最盛的局面。贞元四年(788年)九月,德宗下诏说?quot;今方隅无事,烝庶小康,其正月晦日("正月晦日"到贞元五年(789年)改为"二月一日",名"中和节"--笔者注)、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三节日,宜任文武百僚选胜地追赏为乐"[74],并赐钱100至500贯。这种宴会一开始是百僚集中在一处,到贞元九年(793年)"宰相以三节赐宴,府县有供帐之弊,请以宴钱分给,各令诸司选胜宴会,从之"。於是中和节那天"宰相宴於曲江亭,诸司随便。自是分宴焉"[75]。"分宴"就是各部门自己组织宴会。贞元十八年(802年)韩愈为四门博士,三月三日那天,国子司业武少仪就"总太学儒官三十有六人,列燕於祭酒之堂。撙俎既陈,肴羞惟时。盏斝序行,献酬有容。歌风雅之古辞,斥夷狄之新声"[76],组织了一次本部门的"三节日"宴。这种宴会的社会性比较强,其目的是密切上下级关系,"所以同其休、宣其和、感其心、成其文者也"[77]。另一种在官府日常进行的宴会是"会食",实即工作餐。当时的会食,宰相在政事堂,诸司、州府在公堂或食堂,也有许多应该遵循的礼仪[78]。李翱作《韩公行状》,讲了韩愈会食时的这样一段逸事:"(韩愈)入迁国子祭酒,有直讲能说礼而陋於容。学官多豪族子,摈之不得共食。公(指韩愈)命吏曰:召直讲来,与祭酒共食。 学官由此不敢贱直讲"[79]。这里我们看到韩愈对"豪家子"的鄙视,由此也可知,一个部门的长官可能平时不与众下属一起会食,而是单独吃小灶。宴会的第四种类型是节日宴会。前述"三节日"的宴会其实也属节日宴会,但那是由官府出钱属公事范畴,这里所说的节日宴会则主要指亲朋好友在节日的聚宴。比如"人日"饮宴,"盘蔬冬春杂,樽酒清浊共"[80],主要吃蔬菜和饮酒。同时还要行令,饮完酒还要登高,可谓其乐融融。最後一种类型的宴会是家庭宴会。这主要指除节日外,家庭成员或亲戚因某种事情而欢聚的一种宴会。比如韩愈的侄子要回宣城,"念汝欲别我,解装具盘筵。日昏不能散,起坐相引牵。冬夜岂不长,达旦灯烛然。座中悉亲故,谁肯舍汝?quot;[81]。连宴饮带闲聊,通宵达旦,诗句中洋溢着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与牵挂。总之,从以上种种类型的宴会可知,宴会在当时人的食生活进而在全部生活中都占有着很重要的地位,所以韩愈甚至在诗中把"燕席谢不诣"[82]即不能去参加宴会当做人老了的一个标志。由此也可见宴会在韩愈心目中是相当重要的。 住生活方面的资料最少。我们只知道韩愈在京师求官和作国子博士的十余年间,以及在东都做官的几年间,基本上都是租房子住的。他在二十六岁考博学宏词时写有《上考功崔虞部书》,书中提到自?quot;今所病者,在於穷约。无僦屋赁仆之资"[83];三十九岁为国子博士分司东都时,与伊阳县尉崔某"赁屋得连墙"[84],住邻居。在大城市里租房子住,到贞元长庆年间已成为社会的普遍现象。这一则是由於举子、选人、官员、客商等,流动频繁,再则是由於租房便宜而买房贵。当时不仅一般低级官吏买不起房,甚至像水部员外郎[85]、工部尚书[86]那样的官员也买不起,都是租房住。据《太平广记》卷二四三,贞元长庆间的窦?买了一个小宅,且是凶宅,还花了210贯钱。唐德宗贞元四年(788年)制度,"太学、广文、四门博士"的俸钱是"各二十五贯文"[87]。作为国子博士的韩愈,以25贯俸钱的收入水平又要养活一大家人口,无法买房就是可以理解的了。除在京、都二处外,韩愈在汴州、徐州做从事,以及在阳山为县令、在江陵为参军,大约都住在当地提供的公馆或官舍中。对此我们还拿不出直接的证据,但从唐後期的墓志中,可以看到许多在外地做官的人就死在"公馆"或"官舍"里。比如宣州司功参军魏邈元和四年(809年)"终於宣州宣城县之公馆"[88],道州长史尚弘简咸通三年(862年)"终於道州官舍"[89]。也许韩愈在外地做官,也都是住在当地官府提供的公馆或官舍中。 前面说过,韩愈在四十六岁迁为比部郎中後,生活有了明显改观。大约又过了几年,到四十九岁左右,他终於买了房,并为这套房子自豪。他在《示儿》一诗中写道:"始我来京师,止携一束书。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庐。……中堂高且新,四时登牢蔬。前荣馔宾亲,冠婚之所於。庭内无所有,高树八九株。有藤娄络之,春华夏阴覆。东堂坐见山,云风相吹嘘。松果连南亭,外有瓜芋区。南偏屋不多,槐榆翳空虚。山鸟旦夕鸣,有类涧谷居。主妇治北堂,膳服适戚疏"[90]。从诗中可知,在经过三十年的奋斗、已接近五十岁时,韩愈才在长安拥有了一套属於自己的宅院。这个宅院很大,有中堂。按"中堂"是唐代宅院中最重要的建筑[91],韩愈的住宅也不例外。因此这一中堂是"高且新",祭祖、宴宾客、行冠婚礼都在中堂举行。此外有东堂、北堂。东堂用途不详,北堂则似是厨房。卧室可能也在北堂。南边屋不多,可能是亲戚或仆人的住处。西边却没有房子,也许诗中"南亭"当为"西亭"?住宅中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种有槐树和榆树。比起宰相如裴度之类来,"此屋岂为华",但对韩愈而言,"於我自有余"[92]。韩愈就在这套位於长安靖安里的住宅里读书娱乐,接朋待友。即使被贬潮州,这套房子也依然保留着。韩愈最後就死在这套房子里。 除靖安里的住宅外,韩愈?quot;用余俸"[93]在城南购置了一套别墅,即诗文中多次提到的"城南庄"。按唐後期,官员只要经济上有能力,就多在城里置宅、在城南置庄。例如御史中丞崔宽"家富於财,有别墅在皇城之南,池馆台榭,当时第一"[94]。韩愈的城南庄没有那么好,但究竟是什么样子我们也不是很清楚。我们只知道总的说来韩愈对建造园林没有太大的兴趣,所以虽然当时兴起了玩石之风,但韩愈显然没有雅兴也没有相应的财力去玩那些假山奇石。韩愈在城南置庄,主要是"但恐烦里闾,时有缓急投"[95],好在城南别墅中散心。同时也想参加当地的"社",和邻里一起消闲。所谓"愿为同社人,鸡豚燕春秋"[96],所谓"麦苗含穗桑生葚,共向田头乐社神"[97]就都反映了这种心情。由此也可知"社"这一组织在唐代北方地区实际上相当普及,并且也在当时人的住生活中起着一定的作用。 韩愈出行时使用的交通工具主要是马。这不仅在他得官以後是这样,在他得官前也是如此。得官前,为能四处奔波求官,拥有一个交通工具还是必须的,所谓"正当求禄求知之际,不可使徒行"[98]就是这个意思。但是当时马很贵,因此我们不知道韩愈的马是如何得到的,是亲友集资买的呢?还是有钱有势者送的?不管怎样,总之韩愈得官前有马骑。我们看到,他在考博学宏词时,因为贫穷,心情烦燥,常常"驱马出门,不知所之"[99]。待到再考宏词仍不得仕,十分失望时,甚至准备"货马,即求船东下"[100],想卖马离开京师了。我们知道, 唐代进士一般以骑驴为多,因为驴比较便宜且从等级上也低於马。当年杜甫在京师就是骑了三十年的驴,与韩愈同时或稍後的牛僧孺、李贺也都是骑驴。从韩愈有马骑这一点看,他的生活水平可能还高过杜甫他们。得官以後,韩愈仍然骑马,不过由於经济状况没有根本好转,他的马恐怕不是什么好马,一到雨天,就是"泥水马弱, 不敢出"[101]了。後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马的档次恐怕也在不断上升, 到因写碑铭得?quot;马一匹并鞍衔"[102]後,韩愈拥有的马可能就不止一匹了。从留下的诗文看,韩愈在京师曾经骑马去上朝、骑马去行香、骑马去踏青、骑马去钓鱼;贬 《韩愈日常生活研究-唐贞元长庆间文人型官员日常生活研究之一(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