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存着你的青春和骄傲

　　我存着你的青春和骄傲
　　
　　作者/修罗
　　
　　我在这个小镇长大，上学，升学，然后离开这里。每次回来，都觉得小镇一点一点地变老了，街道破损不堪，一下雨就变得泥泞满地，空气里带着下水道传来的腐臭味。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我崇拜过的那个女生来。
　　
　　那时候学校分重点班和普通班，高一第二学期的开学典礼上，举行了表彰大会，前三名的学生上台领取奖学金，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看到她的。 她站在两个男生中间，粉色的衣服，看起来很小巧，有些羞涩，皮肤白白的。
　　
　　其实当时我本来在和朋友悄声聊天，结果听到坐在我身边的人说了一句：“哇，居然有女生拿全校第二！”于是我抬起头来，看了看，看完之后，暗下决心：要努力升到重点班去，最好能和她同班。
　　
　　这就是一切的起源，说起源或许很奇怪，因为根本就没有、也不会发生什么罗曼蒂克的故事。一直以为自己是因为对这个女生一见钟情，所以才默默做了许多不被知晓的努力，后来很久，我才知道，其实和喜欢什么的无关，就是突然很崇拜她而已。
　　
　　高二文理分科，如愿进入了重点班，可以和她一个教室上课，身份也由校友变成了同班同学，尽管可能这样的身份变更对她来说很无所谓，但对我来说，却有着非凡的意义。
　　
　　其实预想了很多种第一次和她对话的情形，我是应该俏皮一点呢，可爱一点呢，温柔一点呢，还是无赖一点？种种都没法成立，因为她的交际圈很小，几乎只和坐在她周围的人说话。而我，整天被一群喜欢打闹的死党包围着，根本没机会走近她。
　　
　　这种情况当然叫人焦躁，所以我每次经过她座位的时候都大惊小怪地叫喊着，做着夸张的动作，希望她会把视线定在我身上狐疑地问一句：“你怎么老是这样大惊小怪的？”我回答都想好了：“我喜欢啊，你管得着吗？”啊，不，我应该说：“因为我想让你和我说话啊。”
　　
　　问题是，她从来都视若无睹，没有开过口。
　　
　　我永远记得她主动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的语文作业呢？”声音有些嘶哑，是天然的。我心跳加快、眼角抽搐地看着离我如此之近的她——眉毛很浓，瞳孔是琥珀色的，额头上好像冒了一颗痘痘……我只敢看到这里，然后开始在杂乱的书桌上、抽屉里，翻找我的作业本，但她接着说了一句“找到了给我”，然后就走了，手上拿着一摞作业本。
　　
　　没错，她是语文课代表，作文写得很好，我们私底下称她为才女。不仅仅是这样，在理科班女生的作文写得好不算什么，问题是她的成绩也是前十，对我这个勉强爬进重点班的废材男来说，是无法直视的存在。
　　
　　她的文字，怎么说，从来不是华丽的，也从来不见忧伤。她写的东西都实实在在，透着一种灵气。很多人说文人相轻，但对她是例外，那些平日里对别人写的东西评头论足的人，看完她的作文之后会沉默，或者，叹一句：啊，原来是这样。
　　
　　她好像不把作文当作文写，这是我的感觉。我们写出来的作文都无一或空洞，或无病呻吟，或朴质有余而文采不足。至于我，从来都只是在套用万能公式而已。可是，她像是脱离了这个框架，在我们之外的世界里，界定好自己的规则，仔细遵守。不过，这个规则，终于也因为高三强化训练期的到来，而打破了。语文课对我们来说是痛苦，对她来说，似乎也同样变得难以忍受。相比之下，我的万能公式实在经济又实用。
　　
　　她来收作业或试卷的表情，怎么说，现在想想，根本就是谁欠她三万块没还的表情。我多想说：“喂，给爷笑个，三万块就还你了啊。”问题是我哪有那个胆，我坐在离她遥远的位置，经常性地不主动交作业，非等到她来催，怎么可能再把小混混的本质显露在她面前？另外，我也没有三万块。
　　
　　每次我都假装唯唯诺诺地在抽屉里找半天——这个是数学，那个是物理，啊，这是英语……最后才把早就准备好的语文作业递她手上，再送上一个不好意思的表情。那时候，真是表情丰富到可以无止境浪费的地步。
　　
　　那么，现在的我为什么独独在下雨的时候会想起那个我崇拜的女生来呢？事实上，只要我回到小镇，经过高中校园，或者走进去，不论晴天还是雨天，或是阴天，我都会想起她来。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就像耳边吹过一阵风，非常熟悉，让我意识到：啊，那个人确实也走过这里，也曾带着不是表情的表情对我打过招呼，用带一点嘶哑的声音催我交过作业。
　　
　　但是，在下雨天，我想起她时会觉得有一些不一样，会感到一些从过去的时光里传过来的温暖，这些温暖里储存着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
　　
　　小镇的冬天非常寒冷。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我经常性地头痛和失眠，视力急速下降。而父母都外出打工，家里自然更是冰冷，所以，我通常是最后离开教室的那一个。在教室里湮灭自己的存在感，把自己淹没在书堆下面，睡觉，或者做习题。
　　
　　那天，貌似是她值日，一起值日的另一个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当我醒来的时候，只剩我们两个了。哇，多好的表白、炫酷、耍帅、搞怪的机会！也许你们会想，换现在的我，也会这样想。问题是那时候我太废材了，无论从长相上，还是各种能力上，都没有能实践以上假想的能力。
　　
　　“你怎么还在？外面下大雨，我要走了。”她说。
　　
　　“哦。”我说。
　　
　　“你带伞了吗？”她在教室门口问。
　　
　　“带了。”其实我没带。
　　
　　“那我先走了。”然后她就走了。
　　
　　我熄了教室里的灯，外面一团漆黑，雨声很沉。这冬天的凄风冷雨，真是要侵入衣物，直达皮肤，再将冰冷传至心脏。我走下楼去，望着士气不减的雨，有些无奈。是冒雨跑回去呢，还是冒雨跑回去呢。仔细看看，一向热闹的校园怎么如此寂静，惨淡，叫人难受。
　　
　　“你果然没有带伞吧？”
　　
　　我吓了一跳，几乎跳转身去找寻声音的方位。她站在我背后，像个幽灵。
　　
　　“吓我一跳！你不是走了吗？”
　　
　　“我去了趟洗手间。—起走吧，我有伞。”
　　
　　用今天的话来说，这是一段和女神同打一把伞的路途。几乎没说什么话，她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我跟个蠢货似的在她身边走着，走得一点都不稳，要么撞她身上，要么直接偏离出伞外。也许你会说是故意的，但我告诉你，绝对没有！那时候简直就是神经短路，设法思考，小脑也变得迟钝了，幸亏她没有因此嫌弃，至少表面上如此。她把我送到家，说声“拜拜”，再转入夜雨里，不见了。
　　
　　说起来，我是男生，她是女生，我应该送她回家才对。对啊对啊，那时候就是有那么蠢。我当时想的是：我身上没有怪味道吧？说话不会被嫌弃吧？我以后要怎么跟死党们描述这一情形呢？咦，她身上一点特殊的味道都没有，洗发水的香味，沐浴露的香味，或者别的什么，都没有……我只闻到从下水道里隐约发出的腐臭味。 对不起，这段记忆里，就是有这种气味。开始的时候我努力想消除它，到最后，我认可它，并感到妥协和心安。
　　
　　第二天，第三天，以及以后的每一天，都和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像晃来晃去的秋千，来了又去了，来了又去了。毕业散场，把青春的尾巴留给大学。
　　
　　后来一次同学聚会，不知怎么，大家竟聊到了一些男婚女嫁的问题。我突然在想，如果她以后结婚，我该送什么礼物好呢？说起来，我根本没可能被邀请参加她的婚礼，不是好朋友，不是闺蜜，甚至毕业之后就没有联系过。但是，如果我能够把自己的记忆抽离，储存在一个瓶子里，我想把关于她的那一部分当作礼物送给她，告诉她：这里存着我眼里的你的青春和骄傲，也有因为你我努力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