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公敌

　　青春期公敌
　　
　　文/徐涛
　　
　　那个下午，唐青青像个得意而嚣张的小狐狸，穿了件红得耀眼的大摆连衣裙招摇过市，在所有灰头土脸女生的衬托下，如万绿丛中一朵盛开的艳丽玫瑰。女生们面面相觑，彼此撇撇嘴巴、翻翻白眼——唐青青历来懂得如何把所有女孩的风头抢光。
　　
　　我的同桌是个小商贩的女儿，精通各种世俗俚语，她附在我耳边说：“哼，她这个小狐狸精！”她压低了声音：“我知道她为什么今天穿这么漂亮……”
　　
　　我握紧了拳头，胸中的怒火燃烧得要炸开来。我也知道，下午是两节生物课，她是穿给那个刚刚毕业、高高帅帅、爽朗幽默的黄清和老师看的，而黄老师，原本是属于我的。
　　
　　黄清和是我哥高中的好友，我读小学时，他几乎天天都泡在我们家。数年未见，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他径直走到我的座位边，微笑着注视我：“小曼，长成大姑娘了嘛！你在这个班啊，做我的课代表如何？”
　　
　　我在全班女生羡慕的目光中，羞红了脸，我一边抚着桌角一边轻轻地点了点头。
　　
　　从此，我就有了心事，是属于十六岁女孩特有的心事。
　　
　　我抱着作业本走进黄老师的办公室，他正在备课，见到我就笑着说：“小曼，你今天扎了两个小辫子，嗯，很精神，像两个逗号……”我撇撇嘴故意装作生气，走出他的办公室，面色绯红，心跳如鼓。
　　
　　课堂上，黄老师常常忘记叫我“林曼”而叫“小曼”。我的心里甜甜的，跟所有女孩子比，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特别的，我因为这种特别而骄傲。
　　
　　然而，事情还是慢慢有了变化，黄老师的注意力在渐渐转移，转移方向就是班上那个最美丽妖娆的女孩子——唐青青。
　　
　　唐青青与我们不同，她自小在大城市长大，父母离婚后才随妈妈来到这个小镇。她美丽而张扬，会弹古筝，会跳民族舞，有很多漂亮的衣服，鹤立鸡群于我们这群小镇姑娘中间。
　　
　　洗手间里，我听到唐青青在跟一个外班女生谈论黄老师：“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像吴彦祖吗？笑起来的时候特迷人，嗯，我很喜欢上他的课……”我从里面出来，阴着脸从她旁边经过，转身重重带上门。
　　
　　此后每次上生物课，我注意到唐青青似乎都刻意打扮。她笑容甜美，大眼睛扑闪地注视着黄老师。而成绩平平的她，生物课成绩却进步得越来越快，自习课时，她突然变成了最勤学好问的好学生，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问黄老师。而黄老师似乎对唐青青越来越关注，课堂提问时，总免不了问到她，对她每一次的正确回答，予以大力表扬。
　　
　　我盯着唐青青得意的背影，目光厌憎。在日记里，我又一次写道：“唐青青不仅是个卑鄙小人，她还是个狐狸精！”
　　
　　这天，我到黄老师办公室领作业，看到他正在批改上次的测验试卷，让他一边笑一边点头的，正是唐青青的卷子。不知怎的，一股酸热的气流直冲脑顶，我放下作业本，对黄老师说：“老师，你最好跟唐青青离得远一些。”
　　
　　黄老师诧异地看向我：“怎么了？小曼。”
　　
　　我凑近他：“人家都说，她是个小狐狸精……”
　　
　　黄老师的脸一下子沉下来，我从没有看到他这么严肃的样子：“小曼，你怎么可以这样讲同学，这是世俗的市井女人嚼舌根的话，你一个十六七岁小姑娘讲出来，不觉得难为情吗？”
　　
　　我吓得抽抽搭搭哭起来。黄老师看着我，还是皱着眉头：“是谁在背地里给人家小女孩造这种谣，我一定要查清楚！”
　　
　　我哭红了眼睛，同桌了解事情始末后，摇头叹息，很成人化地说：“完了，我想，黄老师一定被那个狐狸精给迷住了。”
　　
　　流言渐渐四起，一开始只是在女生中悄悄传播，后来男生们也在黄老师提问、表扬唐青青时窃窃私语，小声哄笑，再后来，老师们中间也开始了议论，我就亲眼看到过，有两个女老师对着黄老师的背影撇嘴巴：“现在的年轻人啊，都不知道自重是怎么回事……”
　　
　　我冷眼旁观，看黄老师懊恼、沮丧，看唐青青彷徨、惊恐，我有种说不出的快慰。唐青青咎由自取，黄老师嘛，是谁让他为了那个狐狸精如此教训我的。
　　
　　然而，事情并没有向我希望的方向发展，黄老师并没有因此冷淡唐青青，而转而重视偏爱我一点点，他依然在课堂上不断提问、表扬唐青青，唐青青也依然不断地向他请教问题，两个人讨论完问题，会在大家猜疑目光的注视下，会心微笑。
　　
　　在这样的时刻，我也学会了同桌的腔调，从鼻子里喷出冷气，哼一声：“真是不要脸……”
　　
　　那天，黄老师要我在晚自习后，将大家的作业本收齐，交到他办公室。因为一两个同学延误的原因，我收齐后，学校已经放学很久了，教学楼空荡荡的。
　　
　　在他办公室的门外，我停下了脚步，我听到了一个女孩子呜咽的哭声。从虚掩的门隙中，我看到了唐青青正趴在黄老师的办公桌上，哭得梨花带雨，而黄老师正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抚着她的肩膀，好像在安慰她的样子。
　　
　　我愣在门口好久，热血上涌，脑子里有千百种念头飞速打转。我的手无意间触到了裤子口袋里硬硬的东西，那是黄老师办公室的钥匙，是他方便我取作业和仪器特意配给我的。
　　
　　我轻轻地放下作业本，拿出钥匙，将虚掩的门牢牢锁上。在楼梯转角，我又找到了电表箱，把这层楼的电闸都拉下来，我听到黑暗中传来唐青青的惊呼声，我冷冷地笑：哼，吓死你们两个人……我转身走开。我只想要吓吓他们，而事情却完全向着另一个方向发展了。
　　
　　第二天一大早，同桌将我拉到一边，低声而兴奋地说：“哎，告诉你，黄老师和唐青青被学校保安给堵在屋里了，两个人锁着门，黑着灯，不知干什么，还是保安把锁撬开，两个人才出来的，嘻嘻。”
　　
　　我这才发现所有人的神色都是那般兴奋而神秘，唐青青的位子空着，大批外班同学挤在窗外，对着唐青青的位子指指点点。
　　
　　我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我有办公室的钥匙，而且放在办公室门口的那堆作业本也忘记拿回来，黄老师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是谁做的这件事，闹得如此满城风雨，他一定会找我算账，我要大祸临头了！
　　
　　一天后，这个事件越传越离谱，整个小镇的人都在议论：一个中学老师跟一个女学生在办公室乱搞，女孩子怀孕了，被人抓住了，老师是个惯犯流氓……甚至我的父母在晚饭后，都饶有兴趣地问我：“听说那个以前常来我们家的黄清和出事了，跟你班上一个女学生搞流氓？”
　　
　　我当时的反应，就是“当”的一声，将汤碗摔落在地上，四溅的浓汤，烫伤了我的脚踝。
　　
　　在家里养伤的日子，我常常盯着门口发呆，我害怕下一分钟，黄老师就从天而降，在众人面前指责我，慷慨激昂地澄清事实，而我立刻成为千夫所指的对象：一个心地阴暗的、栽赃老师和同学的恶劣女孩子。
　　
　　第三天傍晚，我在家门口远远地看见黄老师朝着我家的方向走来了，几天不见，他的神色显得非常疲惫。我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在我身体里被快速抽干，我躲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装睡。
　　
　　看到绯闻中的男主角光临，我父母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事情的始末。我将耳朵贴着房门听着，黄老师淡淡的声音传过来：“只是个误会，我的一个女学生要转学，舍不得老师同学，哭起来，我正在安慰她，不知为什么电突然停了……”
　　
　　我一惊，唐青青要走了？黄老师接着对我父母说：“这个女同学本来就是要回她爸爸那里读完高中的，大城市条件会好些……”
　　
　　黄老师的声音越来越小：“几天没见，听说小曼病了，我来看看她，顺便告个别，我决定回北京母校去考研究生，这里已经辞职了……”
　　
　　房内，我已是泪流满面，可我没有勇气跨出房门。
　　
　　晚上妈妈将黄老师留下的一包花籽交给我时，我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两年后，我成了一名大学生，我的生活充满阳光和关爱。我时常会想起黄老师和唐青青，不知他们现在各自的生活可否幸福如意……如果有机会，我多么想当面对黄老师说句“谢谢你”，谢谢你用宽厚与爱包容一个女孩的狭隘与嫉妒，在她的心田播种爱的花籽。那晚，她将你在纸包内写下的那句话牢记在心里：亲爱的孩子，你要知道，一个人如果在心里种下善良宽容的花籽，她的世界就会开满温柔美丽的花朵；而如果在心里种下嫉妒的、狭隘的荆棘，她的世界就会充满带刺而有毒的荆棘，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