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菜园悲歌

　　皇家菜园悲歌
　　
　　作者/冯海鹏
　　
　　一、无奈进京
　　
　　清朝初年。洛阳城外百余里地有个陶家庄，陶家庄人口不多，四面环山，庄前有条河叫伊河。此地土地肥沃，风景秀丽，宁静安逸，远离尘嚣。
　　
　　庄里有个老汉叫陶思源，生得一副归隐高人之貌，种得一手好菜。他有一个偌大的菜圃，各种菜种应有尽有，一年四季生机勃勃。陶思源天天守着菜园，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这天，陶思源正看着自己蓊蓊郁郁的蔬菜暗自欣喜，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陶思源抬头一看，来了四五个骑马的人。为首的那中年人器宇轩昂，相貌不凡。只见那人意味深长地瞅瞅菜园，又看看陶思源，然后下马，朝他走了过来。
　　
　　那人满脸着堆笑，说：“老人家，这些菜都是您种的吧？长势喜人啊！”
　　
　　陶思源心里很是受用，呵呵一笑道：“是啊，不是跟你吹，什么样的菜到我陶老汉手里，准保叫它长得透亮水灵！”
　　
　　那人不觉悄悄点点头，眼睛盯着菜圃里的一种紫色蔬菜，问道：“请问老人家，那是什么蔬菜啊？”
　　
　　陶思源顺着那人指的方向一看，说：“那叫紫嫦娥，您眼力可真好，这菜啊稀奇得很，恐怕京城里也没有呢！”
　　
　　那人点点头，略一思忖，盯着陶思源说：“看老人家满菜圃的奇菜怪蔬，您一定是位种菜高手了。这样的高手沦落民间也太可惜了，敢问，老人家可否跟我走啊？”
　　
　　陶思源一愣，方才意识到自己对眼前这陌生人失了口，连忙推辞道：“在下无非一菜农，别无他能，只会种菜弄草，再说，也过惯了这田园生活，跟了您恐怕也没什么大的用处吧！”
　　
　　那人见他推辞，冷笑一声：“还望老人家不要推辞，凭您这一把好手，怎会无用？跟在下走，方可施展身手，将种菜技艺发挥极致，何乐而不为呢？”
　　
　　陶思源一时间满心狐疑，不知道该怎么应答了。
　　
　　那人见他沉默不语，哈哈大笑：“老人家，不必多心。在下张长松，干脆我如实相告吧。如今天下初定，当今圣上辟出皇家菜园，专供种植皇家菜蔬，怎奈一时间菜蔬高手无处寻觅，在下便到民间广寻高人来了。如今也是造化，遇见您老，还望老人家莫要推辞。”
　　
　　陶思源浑身一抖，抬眼直愣愣地盯着张长松，一时语塞。他再看那人身后的随从，一个个威武挺拔，怒目圆睁，手上紧握腰里的刀剑。他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今天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陶思源只得冲张长松点点头，答应了。
　　
　　陶思源本就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先前还有个义子，怎奈，那义子陶中天过不惯这清贫日子，早早舍他而去了。如今，除了满圃菜蔬，再无所牵挂。收拾停当，将菜圃赠与乡邻，他便随张长松进京去了。
　　
　　二、惊喜相遇
　　
　　皇家菜园果然不似平常人家的菜地，菜圃大不说，菜种之丰富简直令人咋舌。陶思源被张长松安排在菜园，他拨了若干人等专供陶思源网罗各地奇种蔬菜，以伺皇室所用。菜园里奇异菜蔬不少，但都被栽种得蔫头巴脑的。
　　
　　但令人欣喜的是，没过多少日子，这些菜如同换了面貌似的，被陶思源养得娇嫩可人，生机盎然。张长松每次来到菜圃，都对陶思源大加赞赏，可是，在别人看来稀奇的蔬菜，陶思源却并不惊叹，对张长松的褒奖，他也只微微一笑，暗地里却忧心忡忡，独自慨叹。
　　
　　这天，陶思源难得一笑，因为他把一棵人称“千年红”的珍稀菜苗从死亡线上救了回来。正欣喜不已，他看到张长松急匆匆地领着一个小伙子进了菜圃。陶思源定睛一瞅，顿时呆了在那里，那小伙子不是别人，竟是陶思源不辞而别的义子陶中天。
　　
　　张长松看到他俩惊喜的表情，疑惑地问：“二位认识？”
　　
　　陶中天正要答话，陶思源抢话道：“哪里认识？这小子莫非也是在菜园种菜？”
　　
　　张长松说：“正是，手艺也算可以，挺机灵，你以后也多教教他。”
　　
　　陶思源一边答应，一边问道：“张大人有事？”
　　
　　张长松这才说：“差点忘记了，来看看那千年红如何了？几千棵都没种活啊！”
　　
　　“已经无碍，大人放心！”陶思源指给他看。
　　
　　张长松点点头，示意陶中天走，陶中天看了一眼陶思源的眼神，立刻明白了，义父要留他。于是，他便借口向陶思源请教，留了下来。张长松走的时候，叫走一个菜工。
　　
　　陶思源把陶中天拉到屋里，疑惑地问道：“儿啊，你怎么也在这里？”
　　
　　陶中天说：“那天离家后，我就后悔了，可是，我又无颜再见父亲，只好四处奔走，一次，偶然遇见刚才的张大人，听说我会种菜，他便领我到此，做了菜工。”
　　
　　陶思源叹了一声：“儿啊，你不该来此地啊！”
　　
　　陶中天说：“想不到父亲还是老样子，想必是闲淡惯了，这里多好，难道不比咱乡下享福？再说，儿也不瞒父亲，您老人家能到此，也是中天托人向张大人推荐的呢！”
　　
　　陶中天一脸满足，而此刻陶思源早已目瞪口呆：“儿啊，你有所不知，这哪里是福啊，这分明是祸！为父我是前朝的菜工，早已看透了，这哪里是种菜啊，分明就是种脑袋啊！那棵棵菜，便是颗颗脑袋，你有几个脑袋够割啊！你看刚才张大人领走的菜工，你道他哪里去了？我告诉你，十之八九是因为养不活千年红而搭上了性命啊！”
　　
　　陶中天忽然笑了：“父亲，即便掉了脑袋，也怪他自己手艺不精，怪不得别人。这些时日，我在您教我的基础上，遍读书籍，狠学技艺，想必还到不了那个地步。父亲，您就放心吧！”
　　
　　“但愿如此吧！”陶思源长叹一声。
　　
　　三、惊心阻挠
　　
　　转眼半年已过。这日，陶中天兴冲冲地来找陶思源，一见到他，就迫不及待地说：“父亲，我已经将失踪多年的云薇找到了，而且偷偷植了些许，全部长势旺盛。”
　　
　　陶思源一愣，他知道云薇这种奇菜在晋时已有，共分三种：一种为紫色，蔓延滋生最好，味辣，为上等蔬菜；一种为黄色，味甜，为中等蔬菜；一种是青色，味咸，是下等蔬菜。这云薇在当时的皇宫极为得宠，但以后随着战乱民荒，已无踪迹，如今陶中天偶得，也算喜事，但他的心却忽然沉了下来。他凝重地问：“你打算怎么办？”
　　
　　陶中天欢天喜地地说：“当然是献给皇上啊！”
　　
　　陶思源摇摇头：“中天，我问你，为这云薇你找了多少时日？用了多少人马？跑了多少地方？花费多少银两？”
　　
　　陶中天一笑说：“时间嘛，半年，至于人马费用无可计量了，不过，因此而丧命的倒有几个人。这样才显得云薇珍贵嘛！”
　　
　　陶思源若有所思地接着说：“既如此，你还是偷偷扔掉了吧，把如今有的养好也便罢了！万不可把心思用在猎奇献媚这些事上啊！”
　　
　　陶中天一愣，疑惑地看着陶思源。
　　
　　陶思源接着说道：“你知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吗？皇室一乐，万民尽苦啊！皇帝的猎奇心永远满足不了，你若如此，便跌入深渊，万劫不复啊！害你自己，也害了更多的人！”
　　
　　陶中天似乎有些明白了，但他摇摇头对父亲说道：“想必父亲多虑了，你前朝的经验，在当朝未必行得通！为皇上进献奇肴，不是我们的本分嘛！父亲不要阻拦了，我自有打算。”
　　
　　见陶中天不为所动，陶思源呆在那里。许久，他才说：“儿啊，你好自为之吧！”
　　
　　这天晚上，陶思源一夜没合上眼。他一面替陶中天担忧，一面苦于无两全之策，这让他心力交瘁，焦急万分。苦苦思考了几个晚上，陶思源终于睡了个安稳觉，一觉醒来，已是天色微明，他急忙向张长松告了假，便马不停蹄回老家陆浑去了。
　　
　　四、倾心献奇
　　
　　几日后，陶思源回来了，刚进门就听说，陶中天进献的云薇得到了皇上的褒奖，皇上令他继续寻找奇蔬。陶思源一口气叹完，就看见张大人匆匆而来，一进门，张大人就急切地问道：“您说的那奇蔬可否找到？”
　　
　　陶思源点点头。
　　
　　张大人哈哈大笑：“陶先生，辛苦了，几个月后便是皇帝寿宴，到时定要培育而成，好让皇上龙颜大悦啊！”
　　
　　陶思源苦涩一笑：“一定一定！”
　　
　　这些日子，张大人隔日就悄悄来视察陶思源奇蔬培育的进展情况，他觉得事情还算顺利。
　　
　　转眼三个月已过。这日，皇宫里张灯结彩，鼓乐震天，皇上的寿辰到了。傍晚时分，张长松又急匆匆地赶到菜园，一面令几个菜工将陶思源在菜园一隅秘密培植的奇蔬用绸布蒙住，然后抬起，运进宫去，一面命陶思源跟随，护送蔬菜。
　　
　　七弯八拐，他们终于到了皇宫花园，花园里灯火辉煌，热闹非凡，皇上与群臣谈笑风生。此时奇蔬运到，侍卫赶紧通禀。
　　
　　张长松跪下说：“祝皇上寿辰大吉，臣向皇上推荐的奇蔬运到，请皇上欣赏！”
　　
　　皇上兴致盎然，迫不及待地走过来，百官也趋步跟了过来。皇上令人去了绸布，顿时，众人目瞪口呆。那奇蔬通体金黄，宛若金子，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发出夺目的金光，如同无数萤火虫攒聚而成，可爱无比。一时间众人啧啧称奇，赞叹不已。
　　
　　皇上高兴异常道：“我大清人杰地灵，更有此等菜蔬，今朕寿辰，得阅此物，真是开心不已！此物何人所植啊？”
　　
　　张长松一指一边的陶思源说道：“这就是培植此物的工匠。”
　　
　　陶思源赶紧跪倒在地说：“小人陶思源，叩见皇上。此物叫蔓金苔，妙便妙在会发出光芒，更妙的是，将它投入水中，白天日光一照，便如同火苗随波燃烧，绝妙至极！”
　　
　　皇上饶有兴致地问道：“此物何处得来啊？”陶思源说：“晋时梨国所献，久已失踪，小人偶得一苗，培育至今，特献于皇上。只是，小人……小人欺瞒了皇上！”
　　
　　皇上和张长松同时一愣，皇上说：“献得如此绝妙之物，何言欺瞒？”
　　
　　陶思源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这不是菜蔬，花草而已，不能食用，只可观赏，小人养在了菜园里，实属不误正业！”
　　
　　皇帝看看众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上前搀起陶思源：“起来吧，这算什么欺瞒啊，朕还要重重赏赐你呢！”
　　
　　在皇上的寿辰宴上，陶思源的蔓金苔奇压群芳，一时间传为美谈。张长松也受赏，乐得满面红光，激动不已。唯独陶思源回来后，却看不出有一丝高兴，倒更加心事重重了，他只默默无语地种植着蔓金苔。
　　
　　张长松每次来讨要运往宫里的蔓金苔，都兴致盎然地告诉陶思源，整个皇宫都对蔓金苔大为推崇，如今宫里四处种植，夜夜观赏。每次，陶思源听完，都重重地叹一口气，暗自道：“到了，到了，快到了！”
　　
　　五、死亡真相
　　
　　这一天，陶思源托人找来陶中天，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想必我献蔓金苔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陶中天点点头：“当然知道，父亲如今风光无限。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父亲不是极力反对我献奇蔬吗？怎么竟然自己倒如此热心呢？”
　　
　　陶思源苦笑一声：“儿啊，三日后，你便会明白！”他转身走开，留下陶中天满心疑惑，站在那里。
　　
　　果然，三天后，一干人等闯进菜园，不问青红皂白，五花大绑把陶思源绑了就走。陶思源也不挣不叫，平静异常，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天牢里，陶思源与张长松隔牢门相望。张长松一见陶思源顿时疯了一般，叫道：“你害得我好惨啊！”
　　
　　陶思源仰天一叹说道：“怎是我害你？是你害了我啊，我归隐田园，你却害我不得善终啊！不过，你早晚也是这个命啊！咱都是被皇帝的猎奇之心所害！你心里明白，为那园里的奇蔬，你害了多少人！”
　　
　　张长松一愣：“是这个命又如何，至少不是现在！你早就知道那蔓金苔会显出‘复明’二字，是吗？你我的罪名便是反清复明！”
　　
　　陶思源摇摇头：“那蔓金苔熠熠生辉，反复而明，即使不被我做出‘复明’二字，迟早有一天也会被如今皇帝疑心的。认命吧！”
　　
　　原来，陶思源在每棵蔓金苔上都用银针扎出“复明”二字，起初看不出来，等过些时日，扎过的地方便逐渐坏死，发不得光来，二字便清晰显现。一时间，皇宫的蔓金苔一棵接着一棵突显“复明”二字，皇上大为震惊，然后就龙颜震怒，如今圣上最恨的便是反清复明之流。于是，一怒之下，皇上将所有蔓金苔付之一炬，并下令抓了张长松和陶思源。
　　
　　张长松紧抓住牢木的手慢慢松开，叹道：“可是，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何做这必死无疑的事情呢？”
　　
　　陶思源的两眼里浊泪流了下来，他顿了一顿，说道：“为什么？为那些被奇蔬所连累的白送了性命的百姓，更为我那不明就理的儿子，我要让他明白，一棵菜就是一颗脑袋，说掉就掉了！”
　　
　　张长松一愣：“你说你儿子？陶中天吗？难道你做的手脚他不知道吗？”
　　
　　“……他当然不知道，将死之人，我也不守这个秘密了，你是当朝的臣子，我是前朝的菜工，你我都懂得伴君如伴虎，所以，我不想我这个唯一的义子重蹈覆辙，白白丢了性命！我要用我的命给儿子一个教训！”
　　
　　此刻，两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语，唯有流泪慨叹了。
　　
　　几日后，陶思源问斩。
　　
　　陶中天怀揣着陶思源留给他的一封家信，隐姓埋名，离开皇宫菜园，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