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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耳朵



  七
  
  吃过早饭,玉梅刷了碗,扫了地,又往院子里撒了半瓢苞米。一群鸡闻声蜂拥而至,挨挨挤挤争先恐后,嗒嗒地啄抡起来。听见大门响,她一抬头,看见丈夫耷拉着脑袋回来。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她抿嘴一笑,啥也没问,回屋披了件紫色的夹克,拉着白泉就往山上走。
  
  出了村子。玉梅对丈夫说:“他不牵回去拉倒,咱就养着,就当是买一头牛好了,你不是老想着有一头属于自己的牛吗?”
  
  白泉阴沉着脸慢腾腾地迈着大步跟在后面,说:“那也不能花好钱买头病牛啊!”
  
  玉梅顺手折了段带叶的鸡屎条子,回身轻轻抽了下丈夫,然后咯咯地笑了:“看你!别老想着不高兴的事,你忘了,咱们不是还有那棵山参吗?啊!对吧?没准儿,卖了山参,就够了王三两的牛钱呢?你说,啊,如果真的是那样,咱不是白捡了一头牛吗?”
  
  白泉跟着笑了。
  
  是啊,咋忘了那棵山参呢?一高兴,脚步就快了,三两下就窜到玉梅前面,山路边上的野草,被他趟得东倒西歪。
  
  山参挖了一半,已露出了人参大部分的须条,白泉却不挖了。
  
  玉梅正看得高兴。
  
  这是棵人字形过梁参。二寸来长的芦头,拇指粗的肩膀圆润而又丰满,上面的罗纹又细又密。
  
  白泉知道,这是棵地道的老山参。
  
  他不敢挖下去了。
  
  把手中的骨头签子递给玉梅,他说:“老婆,还是你挖吧,你胆大心细,做啥都比我强。我毛手毛脚,万一整断了根须子,就不值钱啦!”
  
  “那是!”玉梅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幸福地看了丈夫一眼,接过骨头签子,学着丈夫的样子,白净的手指捏着发红的牛骨签子,顺着人参的须条,绣花一样往下剥离着草根和泥土,到了须条末端非常细小的地方,还俯下身子,轻轻地吹飞剥离下来的细碎的泥土。
  
  白泉坐在草地上,手里挥着带叶的树枝,把火堆冒出的滚滚浓烟扇向玉梅,驱赶试图围攻她的小咬儿和蚊子。
  
  嘟……空中忽然响起一串清脆的敲击声。玉梅一惊,便扬起脸看了眼丈夫。
  
  白泉笑笑告诉玉梅这是啄木鸟。它正在用嘴敲打树干找虫子呢。这时他发现,妻子的俏脸绯红,高挺的鼻梁沾上了点点黑土,便哧哧地笑。
  
  玉梅不知,抬头白了他一眼,抹了把汗,又俯下身子去挖参。
  
  白泉的笑声更响。
  
  “傻货,笑个屁!”玉梅不想理他,全神贯注地忙活。
  
  “你的脸……哈哈!你的脸……花脸狗熊似的!哈哈!”
  
  “去!别烦我啊!还有—根小须子就完啦!”
  
  山参挖出来的时候,汗珠子在玉梅的脸上像溪水一样往下流。她抬起胳膊,用衣袖抹了把汗,手里捏着山参,眯着眼睛端详了一阵,忽然唿啦歪倒在白泉身边,歪头在肩头蹭了下脸上的汗水,问丈夫能卖多少钱?
  
  白泉也顺势倒在草地上,伸出胳膊让妻子枕着,也眯起眼睛端详,说:“去年张大嘴挖的那棵还没这棵大,模样也没这棵好,还卖了八千呢。咱们这棵,怎么也得一万大几吧?”
  
  “是吗?”玉梅欢呼一声,便跃上丈夫的身子,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丈夫的脸若有所思。她说:“这样还上王三两的牛钱,怎么也剩下几千,老公,你说,咱们干什么好啊?”
  
  白7顺势摸了下妻子的腮,嘴里说道:“那就给你买条金项链?你不是早就喜欢吗?”
  
  玉梅摇摇头说:“不用,年纪轻轻的,戴那干啥?谁说喜欢啦?我看先给她奶奶买个电动烫脚盆,人老了冬天烫烫脚舒服……再给小玉买个自行车上学骑着,张大嘴小舅子的破面包车送学生,实在让人不放心……剩下的就先存起来,留给小玉上初中用……还有,再买条好烟买瓶好酒,咱们得去谢谢王三两,如果他不让你放这头病牛,咱们哪会发现这棵大山参啊?”
  
  “玉梅,还是你想得周到。”
  
  “白泉啊,现在你还觉得痛苦吗?”
  
  “呵呵,玉梅,你觉得我傻是吗?”
  
  “不是。”玉梅坐了起来,看着丈夫憨厚的圆脸说,“其实痛苦和幸福就是一种感觉。就拿痛苦来说,你就不能把它看得太重,它来了怎么办?你就是要咀嚼,咀嚼就是品味,品味出了痛苦的根和源,就可以对症下药了。痛苦少了,幸福自然就多了。”
  
  白泉瞪着眼睛似懂非懂,心里暗自佩服,叹了口气说:“不愧是大学漏儿,这么聪明不上大学真是白瞎你这个人了。
  
  玉梅轻轻蹬了丈夫一脚,绷着脸庞纠正:“那不叫大学漏儿,应该叫准大学生!录取通知书都来了嘛。唉!都怪我爹死得不是时候。”
  
  八
  
  看着白泉沮丧地出了大门,大霞子抿紧嘴唇摇摇头叹了口气。
  
  女人都喜欢钱。可大霞子和王三两不一样。她虽然也爱钱,但是和王三两处事原则不同,不会因为一点小钱和邻里闹得鸡飞狗跳。她的心软,见不得别人难过,但也左右不了丈夫的蝇营狗苟。
  
  刮完了黄瓜种晒上,又把黄瓜的老皮扔到河边的沙滩上。大霞子洗了手,回东屋找毛巾,看见丈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她瞟了眼说:“三两,我寻思了一上午,今天的事,你做得确实不妥!”
  
  王三两在往下脱条格子T恤衫,大霞子话音落下来的时候,他正好露出脸来,便闷头哼了一声:“这叫过分啊?说好的事,还带反悔的吗?”
  
  “一个村住着,老一辈子,你也好意思?不就是头牛吗?没死就牵回来得了呗!有啥大不了的!你说白泉要头有病的牛干啥?再说他家也不宽裕。”
  
  “去!别胡扯啊!还说呢,看这衣服洗得,这么大的红点子都没洗掉,眼睛长到屁股上去了?”
  
  王三两指着胸前的核桃大的一块红斑,狠狠剜了老婆一眼。
  
  “我眼睛……你眼睛长哪去了?你的嘴漏啊?洋柿子的渍你能洗掉啊?德性!”
  
  “德性?德性咋啦?我他妈的不贪不偷不嫖不赌,你看看那些有头有脸的男人,有几个不是五毒俱全?我不就是爱耍点小心眼吗?可这都是为这个家!都像你这样不会过日子,这个家早散花啦!狼吃肉狗吃屎那是胎带来的命!那些有钱人,有几个是凭力气挣的?一个个不是投机取巧、偷税漏税,就是压榨干活的,克扣血汗钱……我就不信,哪个大款、老板的心眼儿会和菩萨似的!俗话说得好,庄稼要紧,买卖要狠。”
  
  “得了,你也不咋的!你倒是想贪想嫖,可惜你没那个能耐!人啊,再怎么说,心地也得善良些,老话说得好,十分聪明使八分,留有二分给子孙!喝凉酒睡凉炕,早晚是病!知道不!”大霞子数叨得性起,上前一步,拧着王三两的耳朵咬着牙根狠狠地说。
  
  王三两疼得直哎哟,身不由己地随着老婆转圈,转着转着,眼睛的余光便对准了门口,一眼瞧见有个人影进来了,慌忙叫道:“大霞子,撒手,来人了!”
  
  大霞子扭头一瞅,张大嘴一手拎着个蓝色的塑料袋,一手捏着烟卷,颠颠儿地进了大门。
  
  大霞子脸红了,赶紧松了手,坐在炕沿上讪笑。
  
  房门没关。让张大嘴看了个清楚。他哈哈地笑了,露出了两颗假牙的白钢牙套。
  
  王三两捂着耳朵,狠狠瞪了老婆一眼。
  
  张大嘴假装没看见,进了门,扬起塑料袋朝大霞子一晃,咧着大嘴说:“嫂子,我在破瓢那弄的,你给炒炒,再拍个黄瓜,我和我哥整两杯。”
  
  大霞子尴尬地笑笑,顺手接过,一看是两个硕大的猪腰子,斜了张大嘴一眼,冷笑了一声:“死大嘴儿,咋补你的腰也直不了!”说着,从地橱里拿出不锈钢盆,开了园子门,去菜地里摘黄瓜。
  
  酒倒好了,菜也端了上来,两人刚刚拿起筷子,外屋淘米做饭的大霞子叫道:“哟!白泉啊!来,快进屋,一块喝点。”说完,乍着湿淋淋的手往里让。
  
  白泉左手提着两瓶“老酒鬼”,右臂夹着一条“玉溪”烟,冲着大霞子笑了笑,叫了声婶子,径自撞进屋来。
  
  王三两头一扭,筷子就放下了。半截眉一抖,冷着脸说:“白泉啊,牛的事不是和你说好了吗?你怎么还……”
  
  “三叔,牛的事,咱就不提了,我这是还你钱来了,另外还给你买了两瓶酒和一条烟。嘿嘿……”说着,把东西顺手放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
  
  王三两这才发现,白泉是拎着东西来的。
  
  连张大嘴也惊愕了。屋子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了。真让人整不明白,白泉唱的哪出?
  
  白泉还是那样微笑着,掏出一沓钱,上前一步,放在酒桌上说:“三叔,牛钱我给你带来了,你点点。”
  
  耳朵依然隐隐作痛。王三两揪了下耳垂,半截眉跳了跳,眼皮急速地眨了眨,问:“白泉,钱这么快弄到了?送来钱就行了。还带东西干啥?”
  
  云里雾里。
  
  张大嘴摇摇头,掏出烟点着,然后抽出一支递给白泉。
  
  白泉接过点着,吸了口,这才说道:“早上来我忘了告诉三叔,昨天夜里我怕老虎吃了黑耳朵,就和玉梅上山看看,半路上遇到了一苗棒槌,上午我们抬了出来,到县里换了一万五,要不,你这牛钱……我还真没谱。”
  
  “啊……你是说柞树岗?哪会有这么大的山参?”
  
  张大嘴瞪圆了眼睛,摇头不信。
  
  “是啊。当时我也不相信。后来才发现那地方有些特殊,前面有一棵大红松,后面是一块大石头,大白天走到跟前,也看不见。可能晚上人的眼睛就能瞅那么一条子吧。就给玉梅看见了。”
  
  王三两搓搓巴掌,又摸摸耳朵,还想问些什么,却听见外面“嘀嘀——”响了一声车笛。白泉一听赶紧站起,说外面有车在等我呢,人家是给我送电动车的。
  
  酒喝得就没了兴趣。
  
  喝了两小杯。张大嘴便问王三两:“到底咋啦?都他妈的晕了。”
  
  半截眉抖了抖。王三两苦笑一声,接着就把黑耳朵的来龙去脉说了。
  
  张大嘴听完,哼了声,也不吱声,嘴唇抿着用力撇了撇。
  
  王三两看了不悦,便说:“大嘴你啥意思?损人利己的事,论起来也不比我少。”
  
  张大嘴听了,啜了口酒,夹起块腰片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要坑就坑外人,兔子不吃窝边草!好狗还护三邻呢!左邻右舍的,至于吗?”
  
  “打住!打住!愿打愿挨的事。我也没逼他。你看见了,我逼他了吗?是他乖乖地把钱送来的。”
  
  “三哥,算我没说。我是说,人家白泉那是命好。”
  
  “得得得!啥命好不命好的。再好也花八千块钱买个病牛……再说,我也没吃亏。”
  
  两人再接着喝的时候,王三两忽然觉得幸福的感觉少了许多,倒是痛苦的感觉多了几分,丝丝络络春蚕吐丝一样,不停地缠裹着心里的那点快乐。
  
  九
  
  事情到了这里,或许应该没啥好说的了,可是有些事情总有不能按照常理往下捋的时候。
  
  按理,黑耳朵能吃草了,也不拉稀了,再加上白泉的精心伺候,长成条大牛是水到渠成的事。
  
  可是不然。
  
  两年过去了,黑耳朵长成条大牛。可还那么瘦,瘦得跟龙似的。身上的骨头支棱着,浑身上下除了皮就是骨头,根根肋骨像地垅沟一般清晰。走起路来一步三晃,真害怕它一不小心扭散了架子。
  
  好在它生了一头小母牛。和它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也是黑耳朵黑尾巴。但一点也不瘦,很壮实的一个牛犊子。
  
  春天里,破瓢找白泉说:“黑耳朵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借给我种几天地,也好学学农活。”白泉想想也对,就借了。半天没到,破瓢就给送回来了。他说:“这哪是牛啊,就是个扳不倒!让犁杖拉着它还差不离。”
  
  白泉听了,禁不住长叹一声。真应了王三两的那句话,八千元买了头废物!杀又不能杀,卖又没人要。又一想,反正自己是放牛的,就养着吧。
  
  一直养了三年。
  
  黑耳朵的健康情况仍然不见起色,而且情况越发不好。一副几年没吃饱的样子。虽然毛色发亮,却戗毛扎煞,瘦骨嶙峋的。特别是一入冬,样子更糟:一天比一天消瘦;精神倦怠,皮毛蓬松,皮紧毛竖,拱背夹尾,颈部颤抖。有一次,白泉无意中摸到了它的耳朵,凉得和冰棍差不了多,整天瞪着又红又黄的大眼珠子,眼泡肿虚虚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到了这年的冬天,除了以上的症候外,吃得也少了,喝得也少了,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快过年的时候,黑耳朵一天只能吃两捧干草,而且很少看到它倒嚼了。
  
  乡里的兽医老张,来看了几次,给它灌了不少中药,也没啥效果。
  
  白泉真没办法了。他真不知道如何处理黑耳朵了,难道就看着它一天天病死?
  
  冬天一落雪,王三两却对黑耳朵格外热心起来,没事就跑来瞅瞅。来了磨磨蹭蹭不愿意走,还问这问那的。腊月十八,王三两又来了,他把白泉叫到牛棚边上,小声和他商量:“白泉啊,你看,我把这头有病的牛卖给你,人前背后没少受白眼,我这心里吧,老是七上八下的不得劲。再怎么说,三叔家也比你家强些。万一这头牛有个好歹,我这骂名是抖搂不掉了。这几天,我就想啊,不如还把黑耳朵买回去,以后出点啥事,也不会有人说东道西了不是?”
  
  “你是说要买回它?”
  
  白泉眨了眨眼睛,蒙了。
  
  他想王三两是不是吃错了药?
  
  他顿了顿,说:“三叔,就为这?”
  
  王三两摸了摸黑耳朵的耳朵,连连点头,满脸的诚恳。
  
  “可是……我不想那样做,毕竟是八千元钱……不是个小数目……”白泉拍了拍黑耳朵瘦骨嶙峋的脊背,摇摇头不同意。
  
  “白泉,这样好吧,我给你一万!我不图别的,就图个心安。你知道,你那好心的三婶子,为这事没少损我。在家里,我都快成为四类分子了!白泉侄子,你不知道这几年,我心里有多痛苦。”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沓子钞票递了过来。
  
  白泉心里暗暗吃惊,便抬起头看看王三两。王三两的眼神里隐隐有一丝急切的渴望。就是隐隐的渴望,让他突然意识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因为这不是王三两的处事做派。他的嘎咕劲,样子沟吃奶的孩子都清楚。
  
  想了想,白泉还是摇头。
  
  白泉沉吟了一下,两手捂了捂耳朵,然后袖着双手,说:“这事先不急,我想和玉梅商量一下。”
  
  三九天的北风,刀子似的。
  
  王三两的半截眉抖了抖,问:“你的意思是不想卖?”
  
  白泉点点头,目光很肯定。
  
  王三两叹了口气:“你傻啊?”
  
  白泉笑着说:“三叔,我是傻。我再长个脑袋,也没你精明。真的。”
  
  王三两有些恼火,哼了声。
  
  白泉讪笑了一下说:“三叔,我的意思吧,就是不能坑你,到你手里死了,大家也会骂我不仁义。你说是吧?三叔。”
  
  王三两的嘴张了张,最后到底也没说出什么,只好双手插进裤袋,抹身急匆匆地走了,雪路发出一串吱呀吱呀的响声。
  
  被窝里,白泉把白天的事告诉了玉梅。
  
  玉梅听了半天没说话。
  
  白泉问她:“我做的对还是错?”
  
  玉梅捏了捏丈夫的手,还是没说话。
  
  白泉就有些急,真不明白:“有什么话,不能快点说吗?”
  
  玉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抓着白泉的手小声说,“白泉,恭喜啊,你的心眼见长了!不卖给他就对了。人不能犯同样的错误。这事不会这么简单,等明天去问问李老五家的大华子,人家在农大学的是兽医。”
  
  两人又开始分析这事。王三两为什么要买黑耳朵,两口子猜了大半夜,也没弄明白。
  
  但他们明白,王三两必定另有图谋,且不说吃一堑长一智,单就花大价钱买一头眼看着要死的牛,就不正常。一个精明得比狐狸还狡猾三分的人,争着抢着来吃眼前亏,鬼知道他想的是啥!
  
  第二天是个假阴天。太阳苍白着脸,好像一轮没睡醒的月亮,小北风旋着细碎的雪花刀子一样刮鼻子刮脸。白泉吃过早饭,先到牛棚去看黑耳朵。只见它贴着牛槽呆呆地站着,眼睛半睁半闭,流下来的涎水,在下巴上结了挺长的冰柱子。他叹了口气踏着雪路朝大华子家走去。
  
  雪路嘎吱嘎吱连声响着,紧随着白泉的脚步远去了。
  
  大华子来了。他围着黑耳朵前后看了半天,搓了搓手,摇摇头对白泉两口子说:“叔啊,不好意思。我也看不准,等来年开学的时候,问问我们学院的老教授,看黑耳朵到底得了啥病好吧?”
  
  那天晚上,大霞子的娘家侄女生小孩,她忙不迭地去看欢喜,天快黑的时候来电话说不回来了。王三两乐不可支,巴不得老婆多住几天呢,抬头看看天色已晚,便打电话让葛铃子多准备点饭。晚上十点多了,两个人才完事,王三两不想走,又不想睡,心事重重地在被窝里叽哩骨碌地辗转反侧。弄得葛铃子心里烦,胳膊肘捣了下他的腰眼,嘟哝道:“咋回事呀?走又不走,睡又不睡,被窝都让你给忽搭凉了!”
  
  “痛苦!”王三两悲凉地感叹。
  
  “哎,你痛苦什么?刚才还不停嘴地说幸福呢!你们男人啊,不怪人说你们男的个个都是拔鸡巴忘情。哼!”
  
  “不是!”王三两索陛开了灯,摸到香烟点着,喷出一口清烟,“我不是说我们,我是在纳闷,你说这白泉,整天守着一条病牛干啥?我想给他一万块钱买黑耳朵,他死活不卖。你说,想得到的东西弄不到,我能不痛苦吗?”
  
  “你不是老说痛苦是盘菜吗?还臭显摆,这盘菜不能留自己吃。你倒是端给别人去吃啊!还有,你真的要往回买黑耳朵?”
  
  “当然!这盘菜啊,关键它不好送啊。”
  
  葛铃子伸出黑瘦的胳膊,摸了摸王三两的额头,又啪啪连拍两下,撇着嘴揶揄:“没病吧?”
  
  “老娘们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你知道个几啊?我和你说吧……”王三两说到这里,压低声音悄悄和葛铃子耳语了一阵。
  
  “你是说……”
  
  “八九不离十!这些日子,我没少去看黑耳朵。前几天我特意找人上网查了查,这才决定去找白泉。可是这小子……”
  
  “哎呀!是这样啊,那可得抓紧!再说,你这事办得不对。你去往回买?肯定不行,光以为自己聪明……你呀!精大劲带出憨来啦!谁脑袋里也不都是浆糊。你以为……都像我这样啊,偷着摸着跟你扯蛋,要个戒指你都舍不得买。哼!没意思。光会用嘴哄人!属铁公鸡的!”
  
  葛铃子拽回胳膊,两人贴着脸搂着。王三两亲了一下她的唇,安慰道:“小宝贝,不是一直没机会嘛!这回我保证,如果把黑耳朵弄到手,如果真像我猜的那样,我就给你买条金项链……你说得有道理,这事真岔皮了!你说,现在另找个人问白泉还行吗?”
  
  ‘不行。换了谁,玉梅也知道是你叫去的。”
  
  “可是……可是怎么样才能把黑耳朵弄回来呢?玲子,你有没有好办法……”说着,又亲了一下。
  
  “死样吧!”葛铃子放平身子,想了想说,“谁不知道你鬼得跟猴似的,你都没办法,我能咋样?”
  
  王三两—边揉着她的胸,—边央求:“别呀!都是女人,她想啥,你总会比我知道得多。”
  
  葛铃子推开王三两的手,沉吟一下说:“女人嘛,哪有不爱钱的?砸钱啊!”
  
  “这道理我懂。可是多少是个多啊?花个三五万如果不是,那我不是赔了吗?钱少了人家又不动心。”
  
  “你光想玩空手道啊?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这样吧,明天我上白泉家绣十字绣,瞅机会帮你敲敲边鼓。可话得说回来,事情如果成了,你得有我一份,如果红口白牙说话不算数,可别怪我一脚踹了你!在咱们村,只要我一松口,别说你这样的,就那些没媳妇的生忙子,都得在门口排大队!”
  
  “好。一定一定。”王三两说着爬起来往身上套衣服。
  
  王三两来的时候,大华子已经走了。
  
  玉梅正在和葛铃子琢磨十字绣。两人坐在温热的炕头,身边堆了些红红绿绿的尼龙线。
  
  玉梅从房门玻璃看见王三两来了,连忙下地,趿拉着红色的毛线拖鞋,迎到外尾,稍带给火墙添了两块劈柴。炉盖子上的水壶里的水正开着,蒸汽把铝水壶的盖子顶得唿踏唿踏直响。
  
  王三两坐在玉梅搬到火墙边上的钢管椅子上,搓了搓手,打量了一眼。玉梅穿了件紫红色的毛衫,毛衫的前胸绣了朵黄色的玫瑰花。
  
  半老徐娘,风韵犹存。这女人穿什么都好看!王三两心里暗暗地嘀咕。
  
  玉梅见王三两打量自己,低头一笑,退身坐在炕沿上,把葛铃子白色的底布往里推了推,问道:“三叔,你难得来坐坐,一定有事吧?”
  
  王三两摘下黑色的仿真皮前进帽放在炕沿上,便把昨天和白泉说的那些话又重复了一遍,最后他又加了几句:“玉梅呀,你看啊,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图个心安。如果你觉得钱少,我还可以少加点。”
  
  玉梅笑了。她说:“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
  
  “那咋不卖呢?”
  
  “三两啊,你买那头病牛,想出多少钱啊?”没等玉梅回答,葛铃子往外挪了挪屁股,抢着问了一句。
  
  “一万呢。”
  
  “三叔,我们就是舍不得呗!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天看着它,心里就踏实。再说了,我们把黑耳朵卖给你,你心安了,可是我们心里不得劲啊!那毕竟是头病牛。”
  
  “玉梅!你是膘还是傻啊?就那病秧子,死了就是张皮钱。要是我,乐不得的呢!”葛铃子拿着一股绿色的线,往玉梅身边凑了凑。
  
  “玉梅呀,你这是不给三叔改过的机会啊?虽然当初这头牛……”
  
  “三叔,您别说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三叔,我们可没你那么多的心眼,再说,我们也没和你计较不是?哎哎!老婶儿,线用错了,该用黄的啦!”
  
  玉梅打断王三两的话,刚说了句,转眼见葛铃子拿错了线,忙着又去提醒。
  
  葛铃子光顾着给王三两帮腔了,没想到拿错了线。经玉梅提醒,换了线。却又说:“玉梅呀,我看还是卖了好,听老婶的吧,那破牛还养着干啥?看着就闹心!再说,你三叔这人,谁不知道他的为人啊?这是他愿意的事。老婶儿给你作证,是他主动来买的,这下总行了吧?”
  
  “老婶儿,我知道你是好心,可还是不想卖。三叔是啥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
  
  王三两的脸腾地红了,尴尬地笑笑,但仍然不甘心,叉着手指绞了绞,问道:“这事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玉梅回转身子,没说话,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葛铃子叹了口气,冲王三两摇了摇头。
  
  王三两心里一阵冰凉。他明白了这个女人笑容后面隐藏着的意思,他早知道,玉梅要比白泉精明十倍,继续纠缠下去,事情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于是,便拿起帽子戴上,起身欲走,刚推开房门,却又站住了。
  
  “要不,把小牛犊子卖给三叔吧?”
  
  “行。三叔你懂行,给个价吧!”玉梅回答得痛快。
  
  “小牛犊子,也就值四千。”
  
  “那可不行!五千块你就牵走。”
  
  王三两的腮帮子咧了咧,面露难色,但还是从怀里掏出钱来,摇摇头说:“玉梅,三叔今天可是服了你。”
  
  过了年,黑耳朵的身体更糟了。一簸箕草,能吃好几天,等到大华子上学走了的时候,它竟然一点也不能进食,拉出的屎,硬得跟石头蛋子似的,过两天又不拉硬的了,便出的屎和尿都是又黑又黄的粘状液体,而且又腥又臭,路过的人如果赶上,都得捂鼻子一溜小跑。
  
  白泉现在真有些后悔了。一见黑耳朵就愁眉苦脸,暗想卖给王三两就好了。
  
  玉梅倒没觉得有啥。看着丈夫唉声叹气,她就不断安慰:“看你,有啥大不了的,死就死了吧,死了就吃肉!没啥后悔的!反正它也对得起咱家了。不过,就是死了,我也要拿刀子豁开肚子看看,到底得的啥病!我还就不信了!王三两费劲要买它干啥?”
  
  就在两口子纠结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一辆面包车。面包车是银灰色的,印着“农大试验用车”几个湖蓝色的大字。
  
  面包车吱的一声停在白泉家大门口,大华子领着三男两女下了车。
  
  大华子告诉白泉,那年长一点的是教授,大华子和那三个年轻人是他带的研究生。
  
  教授眯着眼睛,让白泉把黑耳朵牵到院子里,他摸了黑耳朵的耳朵,又摸摸它的腿,还盯着它的眼睛看了好半天,接着又问白泉这牛几岁了,有病几年了。最后,他拍拍白泉的肩,说:“小伙子,你可能要发财了!”
  
  发财?发啥财?白泉看着黑耳朵,眼神很迷茫。
  
  “我怀疑,你这头牛有牛黄。”教授又摸了摸黑耳朵的耳朵,点着头说。花白的头发在冷风里摇曳不止。
  
  白泉愣怔着,看了玉梅一眼。
  
  玉梅也愣怔着。
  
  他们都不知道啥是牛黄!
  
  教授并不理会两人的神态。转身挥挥手,让他的弟子们都上前瞅瞅,还要他们把黑耳朵的症状记下来。
  
  几个年轻人都挺激动,纷纷掏出本子来,教授提醒大家都去摸摸牛的耳朵和四肢。
  
  惊叫是随着那些手摸到了黑耳朵后发出的:哎呀!好凉啊!冰棍似的!
  
  两个女生冻得直跺脚。冻人不冻水,虽然已经立春了。
  
  白泉两口子袖着手,呆呆地看着师生们忙活,目光里游离着浓重的不解和迷茫。
  
  他们不知道,黑耳朵和牛黄有什么关系?牛黄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黑耳朵长了牛黄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教授让其他几个学生上车等着,自己和大华子进了白泉的屋子。
  
  教授开门见山,他接过玉梅递过来的热茶说:“这个牛可以杀了,留着也活不了几天,如果你们同意,明天我还来,我就是见证一下,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
  
  白泉看了眼玉梅。
  
  玉梅看着教授点了点头。
  
  接着,教授便和大华子出门上车走了。他们说要到镇子里去住。
  
  第二天早上,白泉特意去小卖店买了两根黄瓜来喂黑耳朵。黑耳朵已经奄奄一息,它瘫软地卧在牛槽旁,满身白花花的一层霜雪,呼吸已经有气无力,肋骨老半天能掀动一下。下巴和眼角结了清凌凌的冰茬子。如果没有一层皮包着,就一摊骨头架子。白泉心里酸楚得像吃了一筐冻秋梨。他把手里的黄瓜递向黑耳朵。黑耳朵伸出舌头舔了舔黄瓜,张了张嘴,又闭上了。白泉叹了口气,无比痛苦地说:“黑耳朵,你倒是吃呀,一会你就要上路了……”
  
  黑耳朵瞪圆了眼睛看着主人手里的鲜绿,目光里满是贪婪和留恋,最后,大眼睛眨了眨,眼泪簌簌地流下来了。
  
  白泉看了心酸,蹲下身子,一把抱过黑耳朵的脖子,也跟着掉泪。
  
  玉梅出来抱柴禾,一眼看见,便走过来拉起丈夫,拍拍他的腮说:“白泉,你就别难过了。黑耳朵走了,对它来讲是得到了解脱,咱们的心里也得到了安宁,这有什么不好呢?万一真是剥出了牛黄,也不枉你伺候了它好几年。再说,黑耳朵也是幸运的。那次大难不死,还给咱家带来了好运气,后来,虽然老是病歪歪的,但它一生却没出过苦力,作为一头牛来说,也算是幸福的。”
  
  白泉摇摇头说:“我只是为黑耳朵可惜。”
  
  玉梅笑了。她说:“轰轰烈烈的不一定是英雄,弱小平凡的也不一定一无是处,那就要看他的人生价值。人是这样,牛也是这样。”
  
  白泉说:“这些我都懂,就是眼瞅着它说没就没了,心里就难受。”
  
  玉梅叹了一声说:“你呀,心软得像娘们儿,善良得有点过分。可是你想过没?黑耳朵不遭罪了,咱也不闹心了,而且那牛黄还能卖许多钱。这是多好的事啊!这样的结局还难受什么?”
  
  教授的判断很正确。
  
  一剖开黑耳朵的肚子,围在现场的男女老少便闻到了一股清香。那是一股沁人心脾的冷香。众人都觉得浑身通透,神清气爽,像一缕清风掠过燥热的原野一般……
  
  牛黄取出来了。大家一看,都暗暗摇摇头,一片失望的眼神。冷眼一看,牛黄和一串烂葡萄差不多,不过,就是颗粒大了许多,有的像鸡蛋,有的像葡萄。教授把装着牛黄的塑料袋掂了掂,微笑着说大概有一公斤多呢。
  
  破瓢从人群中挤了进来,看了眼塑料袋里的牛黄,摇摇头嘎嘎地说:“这么大个牛,就出这么一点点啊?”
  
  教授还是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说:“这就很不错了,有的牛才出20克呢!”
  
  张大嘴义问:“这些牛黄大概能值多少钱?”
  
  教授的回答让众人大吃一惊。
  
  他说:“一克牛黄能买两克黄金!”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嘘声一片!
  
  白泉决定和教授一块去省城。教授答应帮他把牛黄提纯。就在他们的车子缓缓起步的时候,大霞子忽然挤了过来,挥动着胖胖的手掌喊着:“等一会儿啊!”
  
  昨天夜里,王三两几乎彻夜未眠。知道黑耳朵可能有牛黄的消息,他痛苦得恨不得立马投河上吊。他当然知道,这些痛苦都是自作自受。本来宝贝就是自己的,可自己却想方设法把它卖给了白泉!更让人后悔的是,当白泉主动往回送的时候,自己又硬生生地推出了大门!末了,猜测到黑耳朵可能有牛黄,再想往回弄的时候,事情就不是以往的样子了。这回,王三两怎么也没法子把痛苦这盘菜端给别人了,这盘菜如橡皮糖似的在他的心里舞蹈,不断地散发着酸苦麻辣的滋味,翻来覆去刺激着大脑神经。折腾了半宿,最后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己的命不好。后来,他想到了黑耳朵的孩子,一个幸福的幻想陡然在胸中荡起:有其母就有其女,小黑耳朵或许像它妈妈那样能产牛黄呢!这样一想,心里还真淡然了,不知什么时候蒙蒙胧胧地睡了。
  
  早晨起来,王三两说牙疼。大霞子一看,说:“你的脸肿了。”
  
  别人都来看热闹,王三两推托牙疼在家里猫着。大霞子知道丈夫不好意思人前露面,啥也没说就准备自己去看。就在她临出门的时候,王三两告诉她,能不能扒出牛黄来,早点告诉他。
  
  大霞子看到老教授要走了,这才想起丈夫交待的事,就打电话告诉王三两。他一听就急了,连连喊道:“你快去问问教授,有牛黄的牛,是否能遗传啊?快点……一定要快!”
  
  然而,车里的人并未听见大霞子的喊声,车速越来越快,一眨眼,过了村西小桥,拐过鸡冠砬子就不见了。
  
  大霞子手机没关,旁边站着的葛铃子都能听见王三两一声声地大叫:“大霞子!你问了吗?你问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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