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卡莫尔
怪人卡莫尔
作者/吕保军
一
卡莫尔特别喜欢囤东西，附近凡是有邻居扔掉的坏电器或旧家具之类的，都被他装到卡车上拉走，然后堆在自家院子里。他的家就像个垃圾回收站，那座灰黑色的房子里，除了他本人，还有三只猪、五只鸭子和一只浣熊。白天，动物们屋里屋外到处跑，到了晚上，猪就睡在他的卧室里，鸭子睡在浴缸里，浣熊则睡在沙发上，人与禽畜在同一屋檐下相安而眠，人的鼾声、猪的呼噜声夹杂着鸭子偶尔的“呷呷”声，成了每晚必定上演的奏鸣曲。
没有人知道他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也有人说他这辈子压根就没洗过澡，总之他的头发一直是乱的，衣服一直是脏的，长着老茧的手指上布满了可疑的污渍。卡莫尔所到之处，那股臭气能熏得人头晕目眩，难怪小镇上的人背后都称他为“怪人”。
卡莫尔的儿子麦克自从进城工作后，就再也不愿回这个垃圾站般的家。3年前麦克结婚时，曾带着新娘子回来过一次，临动身前，小伙子特意打电话给父亲，要他将家里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也好在新婚妻子面前有点面子。可万没想到，当小两口兴冲冲地走进家门，才发现那个肮脏不堪的家依然如旧。新娘子当即皱了眉头不肯往前挪步了，麦克气得指着卡莫尔的鼻子咆哮：“你你，你哪里配做一个父亲！从小我就生活在你邋遢的阴影之下，没少听人家在背后嚼舌头，这也罢了；今天，我第一次领妻子回家，你竞连半点改变都不肯吗？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进这个肮脏猪圈般的家半步！你只当没生养过我这个儿子……”
卡莫尔当时一言不发，唯有自责地蹲坐在垃圾堆上发呆，仅此而已。
二
小镇上的医生史蒂夫这天在城里偶然遇到麦克，两人相约到酒馆喝酒。望着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史蒂夫联想到他们父子反目的那一幕，忽然觉得有话要说。
几天前，史蒂夫曾跟卡莫尔打过一次交道，他打电话请卡莫尔帮忙清理壁炉，这项工作，前前后后仅需十分钟时间，可卡莫尔身上那股味道熏得一旁的史蒂夫实在不知说啥好了，他看卡莫尔将半截身子探进壁炉里忙活，便没话找话扯闲篇儿：“老卡，听说你儿子在城里当上律师了呀！”卡莫尔从壁炉里缩回头来，一脸灰土掩不住骄傲的笑容：“是啊是啊，这小家伙！”“好几年了，咋不见他回来看看你呢？”卡莫尔的笑容倏地不见了，身子又探进壁炉里，好半天才答：“他……忙哩。”其实话刚出口，史蒂夫就懊悔了。卡莫尔走后他开窗透气了整整一个下午，可那股臭味倔强得不得了，就是不肯散去；最后，他又是消毒水又是空气清新剂喷了老半天，才算解决了问题，可史蒂夫仍非常自责不该口无遮拦，以致戳到了卡莫尔的痛处。
酒至半酣，史蒂夫谈起卡莫尔，刚说了句“你父亲经常以你为傲……”麦克不高兴地阻断话头：“别提他，一提他我心里就烦。”史蒂夫骤然拔高了嗓门：“小伙子，即便全镇人都对你父亲敬而远之，你也没资格嫌恶他。卡莫尔邋遢是不假，可这全是因你而起。”麦克很惊讶：“究竟怎么回事？”史蒂夫呷了一口酒，慢条斯理地讲起了往事：麦克年幼时特别顽劣，每天东躲西藏让父亲一通好找。有一次，卡莫尔到处找不到小麦克，他听人说儿子曾在镇上的化粪池边出现过，就断定麦克跌人了化粪池，二话不说就跳了进去，在里面捞摸了足足大半个钟头。等出来以后，他开始无数遍地全身上下大清洗，却仍觉得不干净。从此，卡莫尔的心理出了问题，索性整天弄得污秽不堪的，心底才释然些。
一席话说得麦克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其实……我一点都不恨他，谁让他是我父亲呢。我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液，这一点永远都改变不了……”喝罢酒，麦克特意为父亲买了一身高档料子的衣服，托史蒂夫捎了回来，并说等忙过这一阵就回来看望他。
史蒂夫回到小镇后，将麦克的话带给了卡莫尔，卡莫尔高兴得连说话都磕巴起来，他一把抢过衣服，紧紧地搂进怀里问：“麦克……他还好吗？儿子买的衣服我一定穿！他……没说什么时候同来么？……”人们惊讶地发现，平素邋遢的卡莫尔竟破天荒地穿戴一新。有人猜测他可能是捡了别人的一身结婚礼服，也有人说肯定是哪位好心邻居暂借了一身衣裳给他穿，总之在人们眼里，此时穿戴簇新的卡莫尔，竞比一身邋遢的时候还要别扭与古怪。
三
造化弄人的是，卡莫尔并未盼来日思夜想的儿子，却等来了一个噩耗：在城里当律师的麦克，竟在一场车祸中不幸丧生！消息传来，卡莫尔悲痛欲绝，他躲在屋子里不愿见人，眼睛红肿得像两只烂桃。
一向安宁的小镇突然变得不平静起来。小镇上的居民们纷纷朝卡莫尔的家里跑来，使他原本就拥挤的院子显得更小了。在他那个脏乱到极点的家里，聚集了附近上百名邻居，他们从卡莫尔的家门口一直站到了马路上，没有人嫌弃空气难闻、动物乱跑、垃圾遍地，他们轮番上前和卡莫尔握手甚至拥抱，陪着他安慰他，久久不愿离去。
卡莫尔这个人虽然邋遢，却为人善良又诚恳，他对待邻居或朋友都很仗义，谁家要是有什么重活，只要一通电话，卡莫尔准会风雨无阻赶到，且完全是义务劳动，不要一分钱报酬。他跟邻居们的关系，其实并非麦克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去年冬天，乔治公公的农场有一匹老马病死了，天气预报里说连着一个星期都会有暴风雪，即便如此，得知消息的卡莫尔立刻开着他那辆脏兮兮的卡车过来，冒着严寒陪乔治公公一起将死马给埋了。上一次，翰德森先生的福特汽车出了故障，需要更换一个零部件，即使上了车险，费用也是不菲。当卡莫尔闻讯后，去他那座“垃圾小山”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个一模一样的八成新零件，无偿送给了翰德森。
这份邻里间的融洽与和睦，卡莫尔多么想让儿子亲眼看到，可如今终于出现的这一幕，恰又是因为儿子的死亡，可怜的麦克将永远都不会看到了！这份无法弥补的憾痛，让卡莫尔悲伤不已。
四
直到两个月后，卡莫尔才又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卡莫尔来史蒂夫的诊所里拉那台刚刚坏掉了的洗碗机，他依旧浑身邋遢不堪，那身新衣服早已不成样子了，见到史蒂夫打招呼时，身上仍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异味。
其实那天在酒馆里，史蒂夫跟麦克讲的那些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卡莫尔当年跳进化粪池救人不假，却并非因麦克年幼顽劣，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
麦克的亲生父母当年因经营不善破产，被高利贷债主雇用的黑恶势力持刀追杀，逃到小镇上的化粪池附近，眼看就要被迫上了，夫妻俩被逼无奈双双投入化粪池求死，只将嗷嗷待哺的小麦克丢弃在粪池边上。恰好路过此地的卡莫尔循着婴儿的哭声走上前去，看到化粪池中悲惨的一幕，竞不顾一切地跳人池中想救人。整个小镇上恐怕只有卡莫尔才肯纵身跃下那么肮脏的化粪池里去救人吧？
可当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夫妇俩拖出来，才发现他们早已窒息而亡。就这样，麦克的真正身世被隐瞒了下来，成了卡莫尔视如己出的儿子……
史蒂夫同情地倒了一杯热茶出来，卡莫尔没有拒绝，接过去一仰脖喝了个精光。出乎意料的是，卡莫尔竟像会变戏法似的，突然从身后递过来一把野花，说是路上采的。史蒂夫满脸惊讶地接过去，找个玻璃瓶插好，放到诊所的窗台上。
卡莫尔微笑着离开了，史蒂夫却望着那捧紫色的小花出了神。他一时很难相信，这么美的花儿，是卡莫尔那双脏兮兮的手采摘的。不过有一点勿庸置疑：花儿的香气与雅致，此刻正装点着自家的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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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吕保军
一
卡莫尔特别喜欢囤东西，附近凡是有邻居扔掉的坏电器或旧家具之类的，都被他装到卡车上拉走，然后堆在自家院子里。他的家就像个垃圾回收站，那座灰黑色的房子里，除了他本人，还有三只猪、五只鸭子和一只浣熊。白天，动物们屋里屋外到处跑，到了晚上，猪就睡在他的卧室里，鸭子睡在浴缸里，浣熊则睡在沙发上，人与禽畜在同一屋檐下相安而眠，人的鼾声、猪的呼噜声夹杂着鸭子偶尔的“呷呷”声，成了每晚必定上演的奏鸣曲。
没有人知道他上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也有人说他这辈子压根就没洗过澡，总之他的头发一直是乱的，衣服一直是脏的，长着老茧的手指上布满了可疑的污渍。卡莫尔所到之处，那股臭气能熏得人头晕目眩，难怪小镇上的人背后都称他为“怪人”。
卡莫尔的儿子麦克自从进城工作后，就再也不愿回这个垃圾站般的家。3年前麦克结婚时，曾带着新娘子回来过一次，临动身前，小伙子特意打电话给父亲，要他将家里好好收拾一下，自己也好在新婚妻子面前有点面子。可万没想到，当小两口兴冲冲地走进家门，才发现那个肮脏不堪的家依然如旧。新娘子当即皱了眉头不肯往前挪步了，麦克气得指着卡莫尔的鼻子咆哮：“你你，你哪里配做一个父亲！从小我就生活在你邋遢的阴影之下，没少听人家在背后嚼舌头，这也罢了；今天，我第一次领妻子回家，你竞连半点改变都不肯吗？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踏进这个肮脏猪圈般的家半步！你只当没生养过我这个儿子……”
卡莫尔当时一言不发，唯有自责地蹲坐在垃圾堆上发呆，仅此而已。
二
小镇上的医生史蒂夫这天在城里偶然遇到麦克，两人相约到酒馆喝酒。望着高高大大的小伙子，史蒂夫联想到他们父子反目的那一幕，忽然觉得有话要说。
几天前，史蒂夫曾跟卡莫尔打过一次交道，他打电话请卡莫尔帮忙清理壁炉，这项工作，前前后后仅需十分钟时间，可卡莫尔身上那股味道熏得一旁的史蒂夫实在不知说啥好了，他看卡莫尔将半截身子探进壁炉里忙活，便没话找话扯闲篇儿：“老卡，听说你儿子在城里当上律师了呀！”卡莫尔从壁炉里缩回头来，一脸灰土掩不住骄傲的笑容：“是啊是啊，这小家伙！”“好几年了，咋不见他回来看看你呢？”卡莫尔的笑容倏地不见了，身子又探进壁炉里，好半天才答：“他……忙哩。”其实话刚出口，史蒂夫就懊悔了。卡莫尔走后他开窗透气了整整一个下午，可那股臭味倔强得不得了，就是不肯散去；最后，他又是消毒水又是空气清新剂喷了老半天，才算解决了问题，可史蒂夫仍非常自责不该口无遮拦，以致戳到了卡莫尔的痛处。
酒至半酣，史蒂夫谈起卡莫尔，刚说了句“你父亲经常以你为傲……”麦克不高兴地阻断话头：“别提他，一提他我心里就烦。”史蒂夫骤然拔高了嗓门：“小伙子，即便全镇人都对你父亲敬而远之，你也没资格嫌恶他。卡莫尔邋遢是不假，可这全是因你而起。”麦克很惊讶：“究竟怎么回事？”史蒂夫呷了一口酒，慢条斯理地讲起了往事：麦克年幼时特别顽劣，每天东躲西藏让父亲一通好找。有一次，卡莫尔到处找不到小麦克，他听人说儿子曾在镇上的化粪池边出现过，就断定麦克跌人了化粪池，二话不说就跳了进去，在里面捞摸了足足大半个钟头。等出来以后，他开始无数遍地全身上下大清洗，却仍觉得不干净。从此，卡莫尔的心理出了问题，索性整天弄得污秽不堪的，心底才释然些。
一席话说得麦克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其实……我一点都不恨他，谁让他是我父亲呢。我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液，这一点永远都改变不了……”喝罢酒，麦克特意为父亲买了一身高档料子的衣服，托史蒂夫捎了回来，并说等忙过这一阵就回来看望他。
史蒂夫回到小镇后，将麦克的话带给了卡莫尔，卡莫尔高兴得连说话都磕巴起来，他一把抢过衣服，紧紧地搂进怀里问：“麦克……他还好吗？儿子买的衣服我一定穿！他……没说什么时候同来么？……”人们惊讶地发现，平素邋遢的卡莫尔竟破天荒地穿戴一新。有人猜测他可能是捡了别人的一身结婚礼服，也有人说肯定是哪位好心邻居暂借了一身衣裳给他穿，总之在人们眼里，此时穿戴簇新的卡莫尔，竞比一身邋遢的时候还要别扭与古怪。
三
造化弄人的是，卡莫尔并未盼来日思夜想的儿子，却等来了一个噩耗：在城里当律师的麦克，竟在一场车祸中不幸丧生！消息传来，卡莫尔悲痛欲绝，他躲在屋子里不愿见人，眼睛红肿得像两只烂桃。
一向安宁的小镇突然变得不平静起来。小镇上的居民们纷纷朝卡莫尔的家里跑来，使他原本就拥挤的院子显得更小了。在他那个脏乱到极点的家里，聚集了附近上百名邻居，他们从卡莫尔的家门口一直站到了马路上，没有人嫌弃空气难闻、动物乱跑、垃圾遍地，他们轮番上前和卡莫尔握手甚至拥抱，陪着他安慰他，久久不愿离去。
卡莫尔这个人虽然邋遢，却为人善良又诚恳，他对待邻居或朋友都很仗义，谁家要是有什么重活，只要一通电话，卡莫尔准会风雨无阻赶到，且完全是义务劳动，不要一分钱报酬。他跟邻居们的关系，其实并非麦克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去年冬天，乔治公公的农场有一匹老马病死了，天气预报里说连着一个星期都会有暴风雪，即便如此，得知消息的卡莫尔立刻开着他那辆脏兮兮的卡车过来，冒着严寒陪乔治公公一起将死马给埋了。上一次，翰德森先生的福特汽车出了故障，需要更换一个零部件，即使上了车险，费用也是不菲。当卡莫尔闻讯后，去他那座“垃圾小山”里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了个一模一样的八成新零件，无偿送给了翰德森。
这份邻里间的融洽与和睦，卡莫尔多么想让儿子亲眼看到，可如今终于出现的这一幕，恰又是因为儿子的死亡，可怜的麦克将永远都不会看到了！这份无法弥补的憾痛，让卡莫尔悲伤不已。
四
直到两个月后，卡莫尔才又一次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卡莫尔来史蒂夫的诊所里拉那台刚刚坏掉了的洗碗机，他依旧浑身邋遢不堪，那身新衣服早已不成样子了，见到史蒂夫打招呼时，身上仍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异味。
其实那天在酒馆里，史蒂夫跟麦克讲的那些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卡莫尔当年跳进化粪池救人不假，却并非因麦克年幼顽劣，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
麦克的亲生父母当年因经营不善破产，被高利贷债主雇用的黑恶势力持刀追杀，逃到小镇上的化粪池附近，眼看就要被迫上了，夫妻俩被逼无奈双双投入化粪池求死，只将嗷嗷待哺的小麦克丢弃在粪池边上。恰好路过此地的卡莫尔循着婴儿的哭声走上前去，看到化粪池中悲惨的一幕，竞不顾一切地跳人池中想救人。整个小镇上恐怕只有卡莫尔才肯纵身跃下那么肮脏的化粪池里去救人吧？
可当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夫妇俩拖出来，才发现他们早已窒息而亡。就这样，麦克的真正身世被隐瞒了下来，成了卡莫尔视如己出的儿子……
史蒂夫同情地倒了一杯热茶出来，卡莫尔没有拒绝，接过去一仰脖喝了个精光。出乎意料的是，卡莫尔竟像会变戏法似的，突然从身后递过来一把野花，说是路上采的。史蒂夫满脸惊讶地接过去，找个玻璃瓶插好，放到诊所的窗台上。
卡莫尔微笑着离开了，史蒂夫却望着那捧紫色的小花出了神。他一时很难相信，这么美的花儿，是卡莫尔那双脏兮兮的手采摘的。不过有一点勿庸置疑：花儿的香气与雅致，此刻正装点着自家的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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