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爱散

　　风过爱散
　　
　　■积雪草
　　
　　一
　　
　　风起时，天边堆起了黛黑的云，聚拢，离散，又聚拢，像赵濛想要说的心事，到了唇边又咽下，复又涌到唇边，来来回回，当真是难以启齿。
　　
　　天空低沉，看来真的要下雪了，这个冬天里的第一场雪。
　　
　　赵濛看着小暖，她低垂着头，看着脚尖，一副隐忍的模样。
　　
　　小暖是个安静的女子，她身体单薄，瘦弱，骨感，仿佛轻轻碰触就会碎落，像宋词一样婉约。赵濛是不忍心伤害这样一个女子的，可是有些话，即使今天不说，迟早都是要说的，长疼不如短疼，所以他狠了狠心还是说了。
　　
　　他清了一下嗓子，有些艰难地说：“那个谁，我跟楚虹说了，她说只要你答应我们的婚事，她允诺每年我可以和你在一起过一个假期，可以在那个假期里一起做任何事，她不追究。”
　　
　　任何事，这三个字要多暧昧有多暧昧，小暖懂的。说这话的时候，赵濛知道自己有多卑鄙，所以他很坦然地等着小暖的冷眼，或者甩他耳光，抑或者赌气转身跑掉。只是，他设想的这些情节都没有发生，小暖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她说：“恭喜你找到了真爱，好好对人家，好好珍惜，别再三心两意的了。”
　　
　　一刹那间，赵濛有了错觉，这女孩真的爱过自己吗？从17岁到23岁，从高中一直到大学毕业，两个人好了好多年，小暖虽是一个很素淡的女子，可是若爱，她怎么会如此淡定？她应该声嘶力竭，歇斯底里才对，这才是失恋时最基本的症状，可是小暖没有，小暖依旧故若往昔，赵濛的心中有了一丝淡淡的失望，之前他做好的种种应对姿态全都没有派上用场。
　　
　　情节背离太多，有些不靠谱和失真。
　　
　　赵濛在心中对自己说，好吧，分就分吧，别再婆婆妈妈的了。可是一转身赵濛就后悔了，他的心碎了一般疼痛，走出几步，慢慢回头，看见小暖依旧站在原地，眼睛里有盈盈的泪光。
　　
　　他想甩自己的耳光，也只是想想而已，却并没有真的动手。
　　
　　二
　　
　　17岁，多么美好的年华，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彼年，小暖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没有接过吻，没有和男生牵过手，像一颗清晨的露珠纯净新鲜，她和赵濛好上，纯粹是因为一个突发事件。
　　
　　扬花时节，路边的树上开满了槐树花儿，篱笆上的蔷薇香满街，小暖背着书包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
　　
　　17岁的小暖，清秀的轮廓已然清晰，遇到了外校男生的纠缠，然后赵濛像骑士般闪现。推搡间，赵濛抓了一把泥土扔向那几个混小子，转身拉着小暖，撒丫子就跑，一路跑一路笑……
　　
　　跑到安全地带，赵濛自嘲地笑，说：“兵不厌诈，谁叫咱们寡不敌众呢？”
　　
　　小暖并不介意他用什么手段，倒是他手上的伤令她心疼不已，她皱着眉头说：“你的手流血了，站在这里别动，我去买创可贴。”
　　
　　赵濛真的等在那里等了很久，小暖举着一包创可贴跑回来，气喘吁吁地拿过赵濛的手，轻轻地呵着气，低声问他疼吗。那种疼惜的样子，让赵濛的心温柔牵动了一下。小暖低着头给他贴创可贴的时候，他在小暖的秀发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小暖回头看他，眼睛里有迷茫和慌乱，然后脸上慢慢升起了一抹胭脂红。
　　
　　三
　　
　　想起往事，赵濛忍不住叹气，若是不长大该多好？可是人总是要长大的，总是要面对一些事情，比如事业和婚姻。
　　
　　后来，两个人一起从小城考到了同一个大城市，在不同的大学里念书，想要见一面，需要穿城而过，所以每一次约会，两个人都很期待，都很隆重。
　　
　　两个人跑去看午夜场，赵濛只买得起爆米花。而小暖给赵濛买衣服、买洗发水和生活用品，因为小暖的家境比赵濛好，赵濛和母亲相依为命，生活捉襟见肘。
　　
　　为了不伤他的自尊心，小暖总是说那些她精心挑选的东西是她用不完的，赵濛何尝不懂，小暖的那些婉转和期盼里都是爱。那时候，他就在心里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对小暖好。
　　
　　一辈子或许真的太长了，还没有转身，赵濛就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因为他遇到了楚虹，一个能给他未来的女人。
　　
　　大学毕业那年，赵濛在一家大公司里找到了一份小职员的工作，茫然无望。赵濛整天唉声叹气，小暖提议：“不如咱们一起回小城教书吧？我不求你干什么大事业，只求天天能看到你就很满足了。”
　　
　　赵濛不屑地说：“我的理想只有在大都市里才能开花结果，回小城能干吗？”
　　
　　小暖无语，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守着这个叫赵濛的男人过日子，生一个孩子，生老病死，在时光里演绎烟火生活，而赵濛最大的心愿是出人头地，挣很多钱。
　　
　　这样的日子，挨过两年，赵濛的事业也不见起色，倒是小暖，她怀孕了。她惊喜地说：“结婚吧？总要给孩子一个家呀！”
　　
　　赵濛有些不耐烦地说：“男人要先立业后成家，你看我，一无所有，怎么给你和孩子一个家？我想给，可是我给不起。”
　　
　　小暖笑，说：“没关系，我不怕吃苦，咱们先租一间房子吧！”
　　
　　就是那个时候，赵濛爆发了，他说：“小暖，你脑子进水了？我会和你结婚！但不是现在！”
　　
　　第一次看到赵濛发火，很吓人，小暖定定地看了他半天，直到他发完火，才转身推门出去了。从那一刻开始，她的心渐渐凉了。
　　
　　四
　　
　　楚虹和小暖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楚虹能干，果断，大气，最重要的是，赵濛供职的这家公司是楚虹家的家族企业，她的父亲是大老板，楚虹就是小老板。
　　
　　赵濛除了不怎么走运，家中没有什么背景之外，还是有很多优点的—他脑子活，心眼儿灵，长相俊逸，而且有幽默感，所以楚虹在公司里遇到他时，一下子就有点着迷了。
　　
　　按说楚虹也是见过场面的女人，可她是真的太喜欢赵濛了，她先是给赵濛升职，提拔到自己身边，然后送跑车，还有房子。赵濛哪见过这样的阵势，所以不到三五个回合，他就被楚虹的糖衣炮弹炸懵了，想举手投降，可是又舍不得小暖。
　　
　　小暖没有和他纠缠不休，也没有哭闹，赵濛挺意外的。小暖走的那天，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回小城了。”除此，别无多余的字，赵濛翻来覆去地看，可是怎么都看不出有什么言外之意。
　　
　　没有了小暖，赵濛跟楚虹，没有多久就结婚了，结婚时，赵濛并没有告诉小暖，但是他千真万确在新婚之夜想了小暖，叹息之余，他知道，此生若是不负小暖，势必就要负自己，选择的时候，他选择了前者。
　　
　　五
　　
　　春天，槐树花开得一串一串儿的，热闹纷繁。蔷薇在篱笆边轻轻摇曳，累累的花骨朵，香满街。
　　
　　赵濛开着车去邻城办事，回来的时候路过家乡的小城，他的心中忽然间就迸出了小暖的样子。想起小暖，他的心还是会疼。他绕了很多路，回故乡小城，他就是想看看小暖，看她瘦了，还是胖了，还有过得好不好。
　　
　　在一座小院子里，海边小城那种很平常的四合院里，他看到了小暖。
　　
　　他假装从街上路过，然后探头往院子里看。小院里有一棵梨树，枝繁叶茂，梨花胜雪，树下有一张方桌，上面摆着晚餐要吃的食物，小暖屋里屋外地忙乎着，她略略胖了一些，一边忙碌一边朝屋里喊：“孩子他爸，吃饭了！”屋里有人答应一声，却并没有见到人影，倒是院子里两个三四岁模样的双胞胎男孩子，争先恐后地喊：“妈，我饿了！我也饿了！”
　　
　　赵濛想笑，真是贪吃的小家伙，看着两个稚童吮着手指跑过来，赵濛瞬间不能呼吸，不能思想，这两个孩子，怎么那么像自己？走出去很远，赵濛脑子里依旧混乱不堪。
　　
　　当初，小暖只说回故乡教书，从此再没有见过。
　　
　　一路上，赵濛都被一个问题纠缠得脑袋都大了，自己到底要追求什么？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丢失的时候，四处寻觅，只要是人，都会有这样的弱点吗？
　　
　　风起时，赵濛觉得有一粒砂迷进了眼睛，他使劲揉，可是怎么都揉不出来，倒是眼泪纷纷地跑出来，湿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