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宫女与煤老板

　　晚清宫女与煤老板
　　
　　作者/刘晋飞
　　
　　《宫女谈往录》和《煤老板自述三十年》是两本有独特价值的传记，各自所讲述的内容均是正史不载、野史难寻的猛料，各自所反映的阶层对大众而言，都是熟悉而陌生的族群。
　　
　　《宫女谈往录》中的宫女13岁进宫，分在储秀宫里当差，伺候慈禧，专职是敬烟。宫女随侍慈禧前后长达8年，吃饭、洗澡、睡觉、垂首站立，样样都是规矩，对于她来说，规矩就是生死线，守住了是生，出格了是死。
　　
　　《煤老板自述三十年》中的煤老板老五，出生煤老板世家，他的自述记录了煤老板斗强、斗勇、斗狠、斗智的铁血往事，以及逞凶、逞奸、逞谋、逞奇的人生哲学。煤老板最重要的规矩就是不守规矩，用原生态的彪悍和恣意，搏一个自己都不敢想象的未来。
　　
　　两本书都是扣着规矩这条主线展开的，宫女自述讲的是人如何最大限度地守住规矩、守好规矩，煤老板自述则讲的是如何最大尺度地不守规矩、或自创规矩，如此南辕北辙的两本书，恰恰能给读者带来强劲的、充满戏剧张力的阅读冲击。
　　
　　先来说说规矩，宫女言及清后富的规矩道：“富里最大的困难有三件，第一是睡觉。宫里有个特别严的规矩，宫女睡觉不许仰面朝天，必须侧着身子、拳着腿，且睡觉不许托腮。”为何？因为宫廷里的人相信各殿都有殿神，宫女睡觉如果是大八字一躺，或呈托腮状般的苦相，会冲撞了喜好夜游的殿神。规矩定了，就得遵守，如果宫女睡觉时不是侧卧着身子，两腿蜷伏，一只手侧放在身上，另一只手平伸，将会在半夜三更惨遭巡视员暴揍。
　　
　　“第二样和第三样的困难，是吃饭和出虚恭。伺候老太后可真不容易，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也不许乱，要干净、整洁、利落。身上不许带邪味更不许有脏味儿。我们多少年没吃过鱼，怕身上带腥气味。如果在上头当差，身上突然冒出脏味儿来，那叫‘大不敬’，丢了差事是一定的，可能姑姑和掌事儿的也得受连累。惟一的办法是严格控制饮食，每顿饭只许吃八成饱，姑姑用眼角一瞟，马上就得把饭碗放下。轮到夜间上夜，虽然夜里有顿点心（富里叫加餐），可谁也不敢吃，由晚上直饿到天亮。”谁能想到十二三岁的孩子在皇宫里当差，五六年几乎没吃过一顿饱饭。仅仅是怕出虚恭，丢了差事，惹了麻烦。
　　
　　“当宫女要‘行不回头，笑不露齿’。走路要安安详详地走，不许头左右乱摇，不许回头乱看；笑不许出声，不许露出牙来，多高兴的事，也只能抿嘴一笑。脸总是笑吟吟地带着喜气，多痛苦，也不许哭丧着脸；挨打更不许出声。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说的话不能说，在宫里当差，谁和谁也不能说私话。谁在宫里乱串，‘左腿发，右腿杀’，迈进别的宫门一步，‘不是砍头就是发边疆’。”
　　
　　相反，对于煤老板而言，开矿时与村民战斗，赌博时与澳门庄家博弈，赚钱时利用国情特色投机，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要办成，都需要超越规则，自称一派。《煤老板自述三十年》里记录了以下几件趣事：有煤老板想开一家现代兵马俑馆，除了想把名人、明星做成兵马俑，以招揽游客，甚至还想着把名人做成糖人、面人，让游人参观完后，还可以吃“名人”、吃“明星”。
　　
　　煤老板大利想要儿子，可老婆不给力，因此“大利纳的妾中，一小部分是因色相出众而选上的，大部分是按照会生儿子的标准挑的，胯一个比一个宽，屁股一个比一个大。煤老板们因此送大利一绰号，‘唐明皇”。
　　
　　煤老板二旦是澳门赌场豪客，“有客人到二旦的工业园，都会受到国家元首般的待遇，礼炮放21响，训练有素的仪仗队站在红地毯两侧，接受二旦和来客的检阅。”
　　
　　煤老板老马自认为是一名优秀的诗人，在他的诗集中，有这样的金句：“偷懒是丧门星的通行证，勤奋是汉钢人的大丰碑。”“汉钢树新风，先从口做起。严禁‘操你妈’，不许‘葬他爹’。”“服从上级，春暖花开。”
　　
　　宫女不仅要懂得守规矩，还要把规矩守成一门艺术、一种绝活。《宫女谈往录》中的宫女专事敬烟，她言：“敬烟比什么差事都难当，敬烟是跟火神爷打交道的事，你掉老太后身上一点火星儿，砍你的脑袋，你洒在老太后屋里一点火星儿，你们祖宗三代都玩完……火石、蒲绒是常见的东西，用不着说了。自从有了取灯儿（火柴）以后，火镰就不见面了。它是比小钱包还要小的东西，包里分两层，一层装蒲绒，一层装火石，包的外沿呈月牙形，向外凸出，用钢片镶嵌一层厚边，有钝刃，就用它在火石上使巧劲一划，钢和火石之间就爆发出火星来。火石是拿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之间的，同时在拇指和火石的间隙里，按好了一小撮蒲绒，这片蒲绒借着火星就燃着了。再把蒲绒贴在纸眉子上，用嘴一吹，纸眉子突然燃起火来，就用这个火去点烟。就是苦了我的手指头了，每天用手捏蒲绒，拇指都烧焦了……烟丝比现在的纸烟丝长，有一股香味。这种烟丝如果潮一点，灭火；如果发干，呛人。所以侍弄起来比较麻烦，潮了不能晒，必须晾。晾的时候，要在太阳晒不着而又烤得到的地方。”
　　
　　“我托着水烟袋，如果老太后坐在炕上，我就必须跪下，把烟管送到老太后嘴里，老太后根本不用手拿，就这个送烟的火候最难掌握……我是站在老太后左手边的人，站在右边的宫女是敬茶的。我们站的距离，大约离着老太后两块方砖左右。老太后随便坐着，轻轻地用眼一看我，我就知道要用烟了，于是拿出火镰，把火石、蒲绒安排好，转过脸去（务必背过身子去），将火石用火镰轻轻一划，火绒燃着后贴在纸眉子上，用嘴一吹，把火眉子的火倒冲下拿着，轻轻地用手一拢，转回身来，这再用单手捧起烟袋，送到老太后嘴前边约一寸来远，等候老太后伸嘴来含。”
　　
　　那么煤老板呢，他们的创业路艰难得有点过头，更像是不归路，直爽的农民兄弟会动用燃烧弹、雷管、炸药袭击他们；作为高危行业，他们随时有将牢底坐穿的风险；人为制造的复杂家庭矛盾，让他们不得不制定严厉的家法……基于此，煤老板将不守规矩升格为一种开天辟地般的生猛哲学，并靠践行此哲学成就了他们的腾达。
　　
　　如在战斗中求生存：“百十来个农民堵着不让煤矿开工，派某胖大婶抱煤老板的大腿，算开胃小摩擦。有摩擦就有火星，死耗着毕竟不解决问题，嗓子喊干了，开始打吧……内地城市大多有自产的黑道精英，数千年无断代传承，称得上是守土爱家的地头蛇，见外来的东北黑道来抢肉吃，怎么办？简单，要么认怂，要么亮剑。”
　　
　　如在潜规则中求闻达：“事前收礼的领导格调不高，这代表着被收买，别人拿着五千块来求你，你收下了，证明你就值五千块。事后收礼的领导有境界，别人拿着五千块来感谢你，你收下了，证明别人只值五千块……”
　　
　　如充满智慧的投机：“中国讲礼数，品高见友邦小国领导人从不空手，送的都是战国玉璧、青铜编钟、元青花瓷级别的假古董，做工精良，属于假古董中的A货。”
　　
　　《宫女谈往录》带给我们的是沉重的真相，宫女、太监们诠释了另一种正史。《煤老板自述三十年》带给我们的是一次又一次的爆笑体验，各色煤老板的横冲直撞的拼争和自以为是，勾勒出时代深处的浮世绘。
　　
　　鲁迅先生告诉我们，中国人有看客传统，也有围观习惯，晚清宫女和煤老板的自述无疑可以满足我们祖传的国民性，他们的人生积淀决定了他们不同的人生志趣。我希望我们在窥探、爆笑之余，不要忘了绷紧清醒与反思的神经，读别人的人生，是要明白时代慷慨地给予每个人好坏参半的价值观，我们要用它来寻找纯粹的光明。
　　
　　就笔者个人的阅读体验而言，守规矩的过程或许凝结了无语的伤痛和心血，但守规矩的人是利他的，他们静静绽放的风范铺就了中国人最美的底色。而不守规矩的人是利己的，他们的横空出世，只能让世道变得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