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墓笔记
4.是我害死了父亲
天大亮的时候,母亲进来了。她脸上挂着泪,让一个男人把我抱了出去。
父亲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他看到我,艰难地笑了—下,然后又摇了摇头,眼泪就流了出来。他伸手用力抓住我的手,_直没有松开,我感觉到没有力量的时候,父亲闭上了眼睛,流完了也最后一滴泪。
父亲死了,母亲每天坐在沙发上发呆,小姨搬过来帮忙照顾我。一整个月,母亲都没看我一眼。
我从小姨的嘴里知道,父亲去了寒舍,回来后就成了这样。我的心像是被扯了—下,剧痛起来,眼泪不停地流着。
难怪母亲一个多月不肯见我,是我把父亲害死的!
我突然恨上了三大爷,如果不是他,我和父亲也不会独自去寒舍那个鬼地方。
三大爷最终还是来了,他很憔悴,坐在我面前说:“对不起,我尽力了。”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只想好起来,看看寒舍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是怎么死的,
“你必须把我看好!这都是你害的!”
三大爷摇了摇头,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他走的时候,我母亲_直没有露面。
我不能总这样下去,难道要躺上一辈子吗?
我整夜睡不着,身体上的痛苦,内心的痛苦,让我无法再坚持。但是无法动弹的我又能做什么?
终于,在下半夜三点钟,我咬了自己的舌头。
我的惨叫声把小姨和母亲惊醒,她们跑了过来,看到我满嘴的血,呆了。
母亲看上去老了十几岁,头发竟然全白了。
看到母亲的样子,我—下子就后悔了,眼泪流了出来,融进了嘴中的血里。母亲要背我去医院,我一挣扎,竟然能坐起来了!
我们去了医院,我只是咬掉了舌尖上的一块肉,还好,还能含糊地说话。
三大爷来了,他抱住我哭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问得很含糊,就连自己都听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可是三大爷却听懂了。
“寒舍是一个很诡异的地方,已经存在了几百年,据说那里曾经停放过辽代将士的棺椁,满满的两层小楼,人都没有办法挤进去。那个时候,寒舍就已经阴气四射。最后住在那里的人家是刘大地主,家中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老婆,他们在那儿居住了13年,之后的某一天,刘大地主家里的人突然吊死在了寒舍,不是屋里,而是外面。从此,这寒舍更加让人害怕。当年这事儿,你五爷是亲眼看到了,但是他这一辈子只提到过一次,就再也没有提起过。”
三大爷看着窗户外面。
我感觉浑身发凉,那滴下来的液体难道是刘家某人的血吗?我不知道,我也不相信,死了几十年的人,还会滴下血来。
三大爷走的时候,告诉我说:“寒舍你千万别再去了,那里莫名其妙死去的人不少。你是命大才躲过一劫。”
我坚决地对三大爷说:“不!我要去寒舍弄个明白!即使一死,也要为父亲的死讨个说法!
“臭小子!你!”
三大爷欲言又止。他没有理由阻止我,阻止一个儿子为死去的父亲讨说法。
天刚亮的时候,我一个人到了寒舍。
阴天中,寒舍显得越发诡异,我站在远处看着,只能看到四个弯弯的屋檐,后面应该还有一个角儿,这五个角曾经吊死过五个人。一想到这儿,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我害怕那条台阶,寒舍要了我父亲的命,也差点要了我的命!
但是,害怕并不能改变我的主意。
我一步一步向寒舍、向死亡走去,汗顺着额角流进眼睛里,很难受。台阶上的青苔更绿了,依然是滑滑的感觉。
走到第一个折回的地方时,我听到了笑声,那是从寒舍里传出的欢笑声,吓得我险些滑倒。
我记得原来的门早就被我推到大开,此刻,寒舍的大门又半掩着,我瞪着眼睛站在那儿,又抬头看了看,门上就是一个弯曲向上的檐角儿,我不禁哆嗦了,—-下,一脚把门踹开——都说小鬼怕恶人。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门被重重踹开后,竟然 “格拉”一声自动缓缓关上。我一个哆嗦,上前又是一脚,两扇门中的一扇掉了下来,发出了不小的声音,扬起一阵灰尘。
我走进去,站在那儿。
突然,我听到“嘎嘎嘎”的笑声。
那是三大爷才有的诡笑。
没错,我看到三大爷竟坐在椅子上,白眼球翻楞着,着实是吓人。
6.寒舍中的鬼影
“我就知道你会来,所以我也来了。”三大爷阴阳怪气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会今早来?”我有些吃惊了。
“你臭小子心思就那么点儿,藏得住事儿?”三大爷气恼地白了我一眼,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
“有什么发现?”
三大爷看了一眼楼梯说:“你不来我还真不敢上去。”
他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怕。今天却……看来这个寒舍确实诡异多端。
我迈步向上,他挡在了我的前面,说:“跟在我后面。”
三大爷走几步停几步,他往楼梯上走的时候,我看到他的后背画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看得人心里发毛。
最终,他停在了一格台阶上,那正是我上回站的那个台阶,我猜他应该是看到了鬼棺,可是他似乎并没有上次我那种慌张,和他平时二了吧唧的形象相比,显得太过镇静。
“马上,你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他突然说话,把我吓了一跳,“不过我看不到。”
我无语地推了三大爷—下,他往上走了几步,就上到了二楼,我犹豫了,—下,跟着他往上走。
没有鬼棺,也没有任何异常。
我的汗嗖嗖往下流,突然怀疑这个半道出现的三大爷是不是活人。
“深井房里的棺材怎么样了?”我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三大爷愣了—下,马上明白过来,发出他招牌式的
“嘎嘎嘎”的笑声:“臭小子,我真的是你三大爷。”
二楼有五个房间,南面两个,北面三个,中间走廊,除了对着楼梯的那间门是开着的,其他的三间门都关着。
三大爷冷静又清晰地说:“对着楼梯的是下人的房间,南面一间是刘大地主和他老婆的,另一间是二老婆的,北面的是他家小姐和少爷的。”
我们站在走廊里,面面相觑,谁都不动。半天,三大爷说:“你可以选一间。”
我犹豫着,连没惨死的下人房都出了幺娥子,剩下的哪一间都让我觉得害怕。
我很久没有说话,三大爷回头看了我一眼,突然转身下楼,我紧跟着——肯定又有啥我不知道的事发生了,这神棍都下楼了,我还在楼上呆着,那不是找死吗?
三大爷走下楼,坐回那张椅子,从椅子下摸出酒壶,喝了起来。我看了看有着厚厚灰尘的椅子,心里揣测着他下楼是不是只是因为馋酒了。
三大爷看了我一眼,用手拍了拍他旁边的椅子,我被飞起的灰尘呛得咳嗽连连,坐了下来。
三大爷猛喝两口酒,说:“我下楼,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这寒舍几十年前姓刘,现在可不姓刘了,他应该姓五,五爷。”
听到这儿,我激灵—下,看来我想得没有错,这寒舍就是跟我有关系,或者是跟我们家族有关系。
三大爷拧上酒瓶,点了一根蛤蟆赖的旱烟,十分的有劲儿,就是我会抽烟,都得靠墙抽,不然就会被项一个跟斗。
他说:“刘大地主一家死后,这地方就是你五爷的了,但这事谁都不知道,我也是在十年前才偶然知道。这寒舍为什么你五爷能控制?我不服气,所以我来过一次,可仅仅一次就差点要了我的老命!和你一样,我也看到了鬼棺,之后我在深井房里躺了十三天才活过来。从此我对这里完全没有兴趣,因为我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三大爷叹了口气,他的话我终于明白了:他这次顶着风险来,都是为了我。
可是,我来的时候,那口鬼棺不是已经泡到深井里去了吗?怎么跑到寒舍来了?
楼上传来“咯吱”的声响,我惊了-,刚要站起来,三大爷冲我摆了—下手说:“不用害怕,那是虚声。”
我没有听明白,三大爷看了我一眼,极其有学问地说:“这脚步声是踩地板的声音,但是那声音是十几年前、几十年前,甚至上百年的各种脚步声交织出来的。虚声并不是什么鬼步声,你大声咳嗽—下,虚声就停了。”
我大声咳嗽了—下,虚声果然停止了,我的汗也下来了。三大爷一脸“走进科学”的聪明劲儿,如果不是他捣的鬼,这种诡异现象真解释不通。
我正犹豫的时候,楼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我吓得往后一仰,—下就摔到地板上。
“我扯你娘的。”三大爷骂了一句。
他咬咬牙站起来,又马上端着架子坐下,示意我镇静。
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时候谁也不比谁镇静。不知道我和三大爷紧张的东西是不是一样,我对寒舍一无所知,三大爷多少有些了解,估计他害怕的东西至少有个固定形式,而我却没有。
“上楼?”我指了指楼上,问。
三大爷看着我,“咕咕”地笑着,我—下就跳起来了,我说:“你他妈的能不能好好笑?”
我这样对一个长辈说话确实是不应该,但我确实被吓着了,胡乱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三大爷瞪着我,黑眼球几乎没有了,他摇了摇头,半天才说:“这样诡异的事情还要发生的。”
他深沉地说,“楼上的尖叫就是异变,这里有让死人开口的邪气。”
我差点没对着三大爷跪下。“爹,您是我亲爹,我叫您爹了,您可别吓唬我。”
我勉强挺住了,但是衣服全湿了,尽管寒舍很冷,我感觉自己像个热包子,丝丝地往外冒着热气。
三大爷看了我一眼,骂了句:“熊样。”
他很从容地往楼上走去,感觉就像走自己家楼梯一样。我跟在后面,担心那楼梯再走上几次真的会塌了。
走到第五级台阶时,三大爷又站住了,我又紧张起来——他总是这样,没头没脑地干出一些奇怪的事情来。
“一会儿上去,看到的东西别害怕,有的是假的影像;身边的东西不要动,不要摸,也不要总盯着看。”三大爷的声音有点飘忽,估计他肯定也紧张了。
三大爷上得缓慢,不过最终还是上去了。他站在走廊上,把南面的一扇门推开了。我离他有两米来远,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我走过去,看到整个屋子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阴骨,看起来像是二大爷捡到的那块。床用半透明的缦帐遮挡着,也许是因为年头太久的原因,缦已经分不清楚是什么颜色了。但是,我隐约间似乎看到里面有人躺在那里。
我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听到自己发出一声很响的“咕噜”声,三大爷回头瞪了我一眼,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老爷子是真的害怕了。
“那阴骨怎么会在这儿?”我声音很小,都担心三大爷听不到。
“那阴骨又叫迷骨,迷惑之骨,不是正常死亡的人,会困在某一个地方,孤零零一个人,一直站着一直站着,站过千年万年,就等着一个人来顶替他,他在痛苦里等着,等的地方,阴冷潮湿,眼泪流下来都结成了冰。阴骨就是他们用来找顶替者的。那天你们很幸运,没被迷惑。”三大爷说着,要把门关上。
“床上好像有人。”
三大爷哆嗦了_—下,说:“就你看见了?”
显然他这话的意思是,他也看到了。
三大爷悄无声息地把门关上。门刚关上,里面就传出咳嗽声,声音真真的。
三大爷愣了—下,但没再去开那扇门。他好像是在门上摸什么,当时我的注意力全在他双手上,他猛然把那扇门又推开,猛地往后一跳!这动作太突然了,吓得我立马一退,只听“咣”的一声,我把背后的南门给撞开了,摔倒在里面。
“你这个老东西,存心整我。”我急了,口不择言。
三大爷回头看我,然后就是目瞪口呆,我也同样。因为我看到了屋内大梁上,悬空吊着一个三寸红棺。
7.鬼棺上的恩怨
我真佩服我自己,这当口儿还抬头仔细研究了下红鬼棺。
这个鬼棺上的鬼脸,竟然和我上次看到的不一样,上次是一张狰狞的脸,这次是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感觉更可怕。一想到这点,我几乎是爬着溜出房,一靠在走廊的墙上,两只手就紧紧地扣着墙。
我不知道三大爷是不是也看到了,他先是张大嘴瞪着眼睛一动不动,然后又诡笑了起来:“嘎嘎嘎……咕咕咕……”
我靠!他姥姥的,这死老头子是想吓死我。难道他是给吓疯了?
三大爷慢慢地走进屋子,绕着鬼棺转了一圈,然后冲我挥手。
我犹豫了半天,才慢慢挪进去。
“这鬼棺不错,比起你五爷家的那口黑漆棺材好多了,如果我死了,能住在这里,那也是一件美事。”
他美滋滋地评价着,从兜里拿出一把铜钉子,找了四个角儿钉住。
“这是镇钉,就是里面的鬼再闹,也没有用的。”他一边说,一边推了-下鬼棺的盖儿,竟然没有推开。
他示意我帮忙。我太紧张了,用的力气大,一推差点儿没摔到地上。棺盖刚开,就听到“吱哇”一阵乱叫,吓得我浑身直冒冷汗,三大爷似乎也有点紧张,好半天才说:“没事儿,这是鬼歌,你别跟着它的节奏走就行,更不能哼。”
这还有节奏?乱七八糟的,我调都找不到。
三大爷把头探进去,脸立刻就白了,哆嗦了半天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一”
我凑过去,慢慢地把头探过去,大吃一惊——里面竟然是一个透明的瓶子,瓶子里装着不知名的黄色液体,泡着一节婴儿脚趾大小的趾骨。
“那不是……我的棺材吗?”
三大爷回头看了我一眼,瞪了半天说:“走。”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走!”三大爷近乎在喊叫。
我跟着三大爷出来,再次听到了咳嗽声,我站在走廊,看着刚才那间房。咳嗽声再次响起,我确定,那是人,不是鬼,而且很熟悉!
我走过去,三大爷直愣愣看着,并没有阻止。咳嗽声又响了起来,我猛地推开门,确定床上有人一活着的人。
床上的人动了—下,我吓得后退了两步,三大爷这时也过来了。他看了我一眼,关上门,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他定定地看着床上的那个人,那个人也坐了起来,把缦拉开。
我大叫一声:“五爷。”
确实是五爷,我没有看错。
五爷坐在床边,看来是病得不轻。
“嘎嘎噶……”三大爷又笑了起来,“原来是你这老东西。”
“是我,他三大爷,我们的事情到此就结束了,你把我的棺材投井了´让别人住了´我没法进祖坟了,只能找这儿的鬼棺代替,给我一个安生的地方,用不了几天我就会死在这儿了,—切我都不管了……”
三大爷听完就火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冲到了五爷那儿,甚至把五爷也吓了_一跳。他的脸挨着五爷的脸,吼道:“你说完了就完了吗?你当了主家人之后,就把我老婆逼死了,你还我老婆!”
三大爷竟然有老婆?
“那不是你老婆,只不过是一个外乡来的一个疯女人,入不得宗谱。”
“那不是你该管的事儿!你想死得安宁?我告诉你,我会把你投到那井里,让你永远在深井里,试试我老婆的感觉。那水是冷的,冷的,冷的……”三大爷把几个“冷的”都说出颤音来了,可见有多么生气和激动。
五爷摇了摇头。三大爷依然在激动中,他说:“你害死我老婆不说,还害得我不能和儿子在一起,你这王八蛋,闭上眼睛就完事了吗?我要在你的身上扎上一千个钢针,让你永世不得投胎。”
三大爷竟然还有儿子,这下我更吃惊了。
三大爷平静下来时,五爷已经没有了气息。
三大爷显然没有料到五爷会这么快就死了。他愣了很久,连回头看着我的时候都一脸木然:“你回家,以后不要来这里了。”
我不想走,因为我还没明白,因为五爷死了,尽管我不喜欢五爷,但我不能让他待在这里。
三大爷突然疯了起来,他骂着我让我滚。我被三大爷赶出来的时候,天光放晴,雾气渐浓。
我回到家,母亲端坐在大厅,似乎在等着我。
我坐下后,母亲便郑重地说:“我想,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
“什么?”
母亲脸上再也没有怜爱我的笑容,她面无表情地说:“你是你三大爷亲生的儿子。当年你三大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带回来一个疯女人,就在深井房里过上了日子。—直到你出生,你五爷才知道。他非常生气,认为有辱家族,可是你三大爷并不认错。一天夜里,你五爷趁着三大爷不在,带着族里的人去了深井房,把那女人强行沉到了井里…一你当时还小,我们也没有孩子,五爷让我们养着你,我们就同意了。还有一件事情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你五爷为了不让你入祖坟,把你的脚趾给砍了下来。因为按规矩,不完整的人是入不了祖坟的……我们都觉得你五爷做得有点过分,可他从来就那样霸道。”
我听到这儿,早就蒙了,傻了。那个疯老头,我的三大爷竟然变成了我的亲生父亲,老天!竟然会有这样的事情!
“你三大爷发现那个疯女人死了,孩子没有了,他疯了,就知道是你五爷干的,把你五爷的家给烧了。你五爷干完那事儿后就躲了起来,几天后才敢回来。回来后他们就天天打架。最后,你亲生父亲把你五爷的漆棺偷走投到了井里,给了他的疯女人住了。你五爷曾经发过毒誓,如果没有这漆棺,他就不入祖坟,这是他遭的报应。”
我心中突然一阵悸动:不好,要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