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有人

　　空房有人
　　
　　作者/史高西
　　
　　1.差一张冥钞
　　
　　搬来这个小区没多久，我就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那天因为停电，凌晨两点我被热醒，就想出门走走。结果一开门，便看到了一个少女蹲在隔壁门口，正埋头数着什么，一边数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乌黑的长发遮住了侧脸，就像《午夜凶铃》里的贞子，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时，少女忽然抬起头来，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我：“先生，你能帮我数一下吗？我数来数去，怎么少了一千块？”
　　
　　少女说着，把手里的东两朝我递过来。我一看，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那分明是一沓花花绿绿的冥钞！
　　
　　我像触电似的把冥钞撒了出去，接着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回房问，“砰”的一声，狠狠地把门摔上，然后像刚跑完马拉松一样喘起气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平静了下来。门外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忍不住开了条门缝向外瞄。
　　
　　走廊里黑洞洞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第二天，我又看到了“贞子”，在小区的凉亭里。她穿着白T恤和牛仔短裤，头发扎成了一个马尾，干净而利落。
　　
　　开始我并没有认出她，她主动跟我打招呼，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昨晚吓着你了吧？”我愣了一下，明白过来。想起白己昨天的窘态，我尴尬地笑r笑，走进凉亭，和她聊了起来。
　　
　　原来，她叫王双，就住在我隔壁。她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姐妹俩一个跟爸爸姓一个跟妈妈姓——妹妹叫李爽，不过，前不久死了。
　　
　　昨天晚上停电后，王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袋里都是妹妹李爽的影子。她害怕自己胡思乱想，就拿了一沓冥钞跑到门口去烧。说来奇怪，那种冥钞都是十张一沓的，每张一千块。但昨晚，她数来数去，却只有九千块。
　　
　　我听了哭笑不得，觉得这个王双实在是有点神经质。不过，都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失去r妹妹，有这种反应，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2.偷聊
　　
　　这之后，我就跟王双熟识了起来。有一天，她邀请我到她家去玩。进了屋子，我看到窗台上摆着一个相框，便随手拿起来看。
　　
　　照片上是两个容貌酷似的女孩，只不过，左边一个笑得特别灿烂，而右边那个，则似乎有点忧郁。
　　
　　我举起相框，问王双：“哪个是你？”她正要指给我看，我兴起打断她：“先别说！让我猜猜。”
　　
　　我捧起相框，仔细研究起来，看了半天，我终于发现了细微的差别，惊喜地叫道：“哈，我看出来了！右边这个嘴角有颗痣。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呢！”
　　
　　说着，我凑到王双跟前，向她的嘴角望去，没有痣：“你是左边那个！”
　　
　　王双一把夺过我手中的相框，轻描淡写地说：“你猜对了。”
　　
　　我想起左边那个笑得灿烂的少女，又看了看眼前眉头微蹙的王双，不由感慨起来：原来，失去孪生姐妹对一个人的打击这么大，竟然可以让她的气质发生颠覆性的改变。
　　
　　这时，门铃忽然响了。王双急忙趴到门上，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糟了，我爸妈回来了，你快躲起来！”王双一边说着，一边把我往卧室里推。我心想，自己又不是什么坏人，为什么要躲起来啊，但已经被她推了进去。
　　
　　王双一边关紧卧室的房门，一边朝外面喊道：“马上就来了！”
　　
　　然后就是一阵开门和说话声，越往后他们的声音就越小，听不清了。我站在卧室里，不由紧张起来。王双的爸爸妈妈不会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卧室的门把手被拧动了，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门开了，原来是王双。
　　
　　“好了，我爸妈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我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生气道：“我义不是坏人，干吗要躲起来啊？”
　　
　　“哦，我爸妈怕我早恋，不让我跟男生玩。”王双淡淡地说，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怪异。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你可千万别让我爸妈看见，不然我们俩就完了。”
　　
　　后来，我们又随便聊了一会儿，我就告辞了。
　　
　　3.性格大变
　　
　　但从那天以后，我就一直没再见到王双。她家的门白天晚上都紧闭着，就像里面没住人一样。
　　
　　这天，经过小区凉亭的时候，我看见几个老太太正坐在里面聊天。忽然，我听到其中一个说：“王双那孩子真是可惜了啊……”我一愣，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另一个附和着说：“就是啊，原来多活泼啊，又优秀。听说现在虽然上了重点高中，但成绩掉得一塌糊涂，好像要留级一年呢。性格也变了。”
　　
　　这时，一个老太太神秘地说：“你们听说了没？王双那孩子变成今天这样，其实不光是因为妹妹死了，而是……”
　　
　　她们的声音越来越低，风却把它们都送到了我竖起的耳朵里。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发现门上不知何时又被贴上了一张小广告。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近总有一些莫明其妙的人在我家门上贴广告、。我皱皱眉，厌恶地将它把撕下，随手扔进垃圾篓。
　　
　　忽然，隔壁的门开了。王双走了出来，但她却像没看到我似的，径直走了过去。
　　
　　“站住！”我冲上前，一把拉住她，“是你害死你妹妹的吧？”
　　
　　空气顿时凝固了，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王双慢慢地回过头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泪光。
　　
　　“你是听小区里那些老太太们说的吧？说是我把妹妹推下楼摔死的？想不到连你也这样看我！”她的话一字一句敲打在我的心上，我忽然莫明地心痛起来。
　　
　　“从小就活在姐姐的阴影下，虽然长相一样，却因为性格内向而不讨长辈的欢心。学习也不行，两个姐妹考试都得第一，却有一个是倒数的，被全班当成笑话。
　　
　　“甚至巾考也名落孙山，连个普高都没考上……这样的妹妹，一直像公主一样活着的姐姐，我又怎么会忍心把她推下楼去呢？”王双低着头，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扶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她抬起头，看着我，脸上挂满r眼泪。
　　
　　从那之后，我跟王双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她有什么心里话都喜欢跟我说。但我总觉得，她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4.我是谁
　　
　　有一段时间，王双又消失了。隔壁那扇门又变得死一般沉寂。 在等了好几天都没人出来后，我的好奇心开始蠢蠢欲动，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从我家的阳台偷偷翻进了王双家的阳台。
　　
　　太好了，她家阳台的门没有锁。我推开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屋子里一片狼藉，只剩下满地的杂物和垃圾。我一眼就看见了曾放在窗台上的那个相框，如今它被随便地扔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我小心地把相框捡了起来，拨开碎玻璃，把照片取了出来。
　　
　　然后，我发现照片的背面写着几个字。是王双和李爽的名字，可是，王双的名字上，却被打上了一个红色的叉！我看着照片中王双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又想起现实中她心事重重的忧郁面孔。忽然，一个念头跳入我的脑中……
　　
　　就在这时，门响了！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躲进卧室。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好像是房屋中介在给什么人介绍房子。
　　
　　等关门的声音响起，我从床底下爬出来，顿时吓了一跳，只见王双正站在我面前。
　　
　　“我要走了，我爸妈把这个房子卖了。因为不想想起伤心的事。”她似乎对我的出现一点也不吃惊，顿了顿又说，“以后，恐怕没机会再跟你见面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手从背后拿出来，把那张姐妹俩的合影递到她跟前：“其实，你是李爽。死了的那个，才是王双吧？”
　　
　　我缓缓地把照片翻过来，那个鲜红的叉显得格外刺眼：“王双的性格之所以会大变，成绩也掉得一塌糊涂，甚至连说起那死去的妹妹，也是一副自怜的口吻……全都是因为，现在的王双，根本就是李爽冒充的！所以，你嘴角的那颗痣，也是后来点掉的吧？”
　　
　　“是啊，甚至连全家想要搬走，也不是因为什么伤心的鬼话，而是怕时间久了，被熟人看出来……”她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
　　
　　但不一会儿，她却哭了起来。
　　
　　“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大家都喜欢拿我跟姐姐作比较，但偏偏，她样样都比我做得好。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太恨她，还是太爱她，连做梦都想取代她。想不到有一天，这个梦竟然变成了现实。但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相反，我被一种巨大的空虚感淹没了……”
　　
　　“那是因为，你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是谁了。你把真正的自己弄丢了。”我有些怜悯她。
　　
　　“那么，你又是谁呢？”过了很久，少女抬眼看向我。
　　
　　我不禁愣住了。
　　
　　“你知道自己是谁吗？”少女的眼睛紧紧地逼视着我。我感到浑身不自在起来，大脑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想不起来了吧？”少女嘲笑，“那是因为，你根本就不存在！”
　　
　　然后，她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你只不过是我幻想出来的罢了。”
　　
　　像被雷击中一般，我顿时蒙了，瞬间，脑中闪过一些画面。
　　
　　“糟了，我爸妈回来了，你快躲起来！”我被少女推进卧室，客厅里响起她爸妈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没事别老往这儿跑，时间久了，被熟人看出来怎么办？”这是少女妈妈的声音。
　　
　　“你怎么一点你姐姐的样儿都没有，因为姐姐你才能上重点高中，高考可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少女的爸爸恨铁不成钢地说。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冲到门外，在门口的垃圾篓里翻出一个纸团。我将它重新展开，双手微微直颤，上面的文字一点点显现，最上而是四个黑色的大字——房屋出售。
　　
　　并没有人在我的门外张贴小广告，那其实是屋主贴在门上的售屋启事！少女的隔壁，根本就是一间空房！
　　
　　5.调包交换
　　
　　所有的片段像珍珠一样被串了起来，我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王双和李爽是一对孪生姐妹，从小到大，姐姐王双处处比妹妹李爽优秀，活在姐姐阴影中的妹妹做梦都想代替姐姐。
　　
　　直到中考结束后，考上了重点高中的姐姐失足跌下楼梯，摔死了。爸妈悲伤之余，更加发愁因生病而落榜的妹妹。
　　
　　最后，一个大胆的念头萌生了：让妹妹代替姐姐去念重点高中！于是，爸妈带妹妹去医院点掉了姐妹俩唯一的差别——嘴角上的一颗痣。然后对外宣称摔死的是妹妹李爽。
　　
　　为了避免被熟人识破，爸妈甚至搬了新家。
　　
　　但身份虽然换了，人却还是没有换。上了高中的李爽学习依然很差，甚至要留级一年。更可怕的是，取代了姐姐人生的李爽，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自我。
　　
　　她分不清自己是谁。王双？但她根本没有王双那么优秀和乐观；李爽？可所有人都说她是王双！
　　
　　于是，她选择了逃避，常常逃学，回到还没卖掉的老屋里。有时，她烧纸钱跟姐姐说话，但更多的时候，她则是对着空气，自说自话。
　　
　　渐渐地，她幻想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就住在她隔壁的那间空房，听她倾诉心事，而我，就是这个她幻想出来的人！
　　
　　“那么你……为什么又告诉我真相？”我难以置信地开口问道，感觉自己的身体正一点一点地变得虚无。
　　
　　“因为我找到了这个。”少女举起手中的一个笔记本，眼睛慢慢地湿润了，“是姐姐的日记，搬家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的。她在里面说，一直都很羡慕我。因为我从来不用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不用像她那样为了维护自己优秀的形象而拼命努力。她说她活得好累，好羡慕我，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
　　
　　少女说到这里，嘴角忽然上扬，弯成了一道好看的弧线：“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最难爱的人，其实是自己；而最难做的事，其实是，接受人生的不完美，真实做自己。”
　　
　　我的心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好像有一股暖流轻轻地抚过。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渐渐地，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隐约中，我仿佛看见面前的少女面带微笑，温柔地对我说：“谢谢你……”
　　
　　6.美好的开始
　　
　　小区的凉亭里，几个老太太又围坐在一起聊天。
　　
　　“听说王家的大女儿退学了，说是这孩子死活坚持的，把她爸妈气得够呛。”
　　
　　“不过我看那孩子性格倒是变得开朗多了，上次在街上碰到，她还主动跟我打招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