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中惊鸿

雾中惊鸿
　　
　　作者/ 卫 妆
　　
　　1.婚变
　　
　　秦远东坐在本市最大的一家地产公司——“长青”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得意地看着自己和顾羽烫金描彩的结婚喜帖，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嘴角微微向上勾起。
　　
　　然而，一个突然而至的电话，让他的这个笑容瞬间凝在了嘴角。
　　
　　顾羽出车祸了！
　　
　　“没有生命危险。但……你来看看就知道了。”“长青”的董事长，顾羽的父亲——顾旭航的声音在电话中好像突然老了十岁。秦远东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婚礼就在三天后，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了。谁料，这个节骨眼上，顾羽居然出了车祸。
　　
　　秦远东急忙开车驶向医院。到了医院，秦远东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却见顾旭航和助理林月一左一右站在床边，而正中间抬头看过来的，正是顾羽。
　　
　　“小羽，你……你没事？”秦远东心头一松，马上惊喜地跑过去。然而本来安安静静坐着的女孩，却受惊般地拉住被子，往里蜷了蜷，惊恐地说：“你是谁？”
　　
　　秦远东愣了。他这才发现，顾羽看向自己的眼神，再不是曾经熟悉的天真可爱，而是一片茫然惶惑。
　　
　　顾旭航朝秦远东打了个手势，两个人走到病房外。顾旭航轻轻叹了口气，眼眶有些发红，对秦远东点点头：“小羽她，失忆了。”
　　
　　顾旭航说，当时顾羽昏迷在路边，撞她的人早不见影踪，是路过的好心人把她送到了医院。虽然胳膊大腿都有擦伤，但并不严重，但倒下时，她的脑袋撞到了—块石头上，造成了内伤。
　　
　　“多久……会好？”秦远东怔怔地问。顾旭航蹙眉摇摇头：“医生也说不准。可能明天，可能十天半月，也可能……”他转过脸去，看向门里的顾羽。
　　
　　她的表情似乎比起刚醒来时安定了不少。顾旭航沉沉地叹了口气：“公司也正是多事之秋。你先去忙吧，我陪着小羽。”
　　
　　林月本来也要陪着顾羽，婚纱店却打了电话来，叫人去拿婚纱和伴娘礼服。她走到门外，小心地咨询顾旭航的意见：“您看？”顾旭航挥挥手：“你先去拿吧。婚期……估计是要推后了。”
　　
　　林月一怔，下意识看向秦远东。对方却垂下眼睛，向顾旭航道别后缓缓后退一步，不带感情地低声道：“林小姐坐我的车吧，去婚纱店顺路。”
　　
　　银灰色的奔驰驶离医院。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一条人烟稀少的梧桐道上。林月紧紧捏着拳头看向秦远东，半晌，猛地扑到秦远东怀里。
　　
　　“怎么办？”林月的声音慌乱而焦灼。
　　
　　2.红玫瑰
　　
　　秦远东下意识想躲过林月的这个拥抱，抬起手来，却变成了轻轻拍打她后背抚慰的动作。
　　
　　整整五年，秦远东的怀抱仿佛分成了两半，一半属于日光之下，甜美无邪的顾羽；一半属于暗夜之中，沉默守候的林月。
　　
　　“怎么会在这时候出这种事呢？”林月脸上的表情很焦急，语音却又冷又狠，“那个合同，没她的印章不行。”
　　
　　秦远东揉揉屑心，脸有倦色：“没办法。你也看到小羽……顾羽刚刚的样子了。”他忍不住苦笑一声，喃喃道，“也许，这是报应吧……”
　　
　　“你别乱想。”林月坐直了身子，紧紧握住秦远东的手，“就算是报应，也该是上天让她在还债。远东，这么多年都挺过来了。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秦远东静静地看着那双永远坚定的眼睛，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这个女孩从自己一无所有时，就陪在自己身边。甚至他的复仇计划，也是由她精心策划的。
　　
　　他暗中盯了顾旭航三年，终于找到进入“长青”最恰当的契机。他在新人职员的培训上见到了新的董事长助理林月。年轻的林月和他眼神一撞，又轻轺滑开：“来，让我们好好打一仗。”
　　
　　这一仗草灰伏线，打得酣畅淋漓。五年的时间，秦远东稳稳坐上“长青”总经理的交椅，并成了最大股东顾旭航的准东床快婿，这是外人眼中所看到的。而看不到的，则是他利用职权，凭借林月的帮助，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公司的资产往诸多皮包项目上转移出去，蚕食鲸吞，而迄今为止最大的一笔，需要动用到顾羽的股权。
　　
　　如果这一笔成功，“长青”，将终如秦远东多年前所愿，成为一个可笑的空壳，摇摇欲坠。
　　
　　之前秦远东烟雾弹的效果天衣无缝，连顾旭航都觉得这个项目不错，顾羽也同意签合同。计划签约的时间本来在明天，可现在，顾羽失忆了。
　　
　　“顾旭航现在没有心思管这个项目了，我们能拿到顾羽的私人印章就万事大吉。”林月缓缓捏紧了拳头，“刚刚我借着帮她收拾东西找了一下，随身物品中并没有。你能想到在哪儿吗？”
　　
　　3.白玫瑰
　　
　　秦远东轻车熟路地进了顾羽的房间，在屋子里翻找了整整两个小时，却一无所获。等着签合同的那一方又打了电话来催，秦远东心中焦急，漫无目的地开车在路上闲逛，不知不觉，却又到了市医院楼下。
　　
　　顾羽已经睡熟，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脸，静静蜷缩在病床的一角，眉头微微地蹙起来。
　　
　　秦远东怔怔地看着她，突然想起初识那一日，日本京都的雪落满了山头。他从温泉池中出来，便见到裹着橘色大羽绒服的女孩，可怜兮兮地向家庭旅馆的老板撒娇：“真的，我是真遇上小偷了，钱和手机都被偷了，我记不住家里人的电话号码，你先让我住两天……”
　　
　　老板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女孩丧气地垂下头，亮晶晶的眼睛一闪一闪，就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宠物小狗。秦远东适时走上前去：“你好，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
　　
　　“啊，中国人！”女孩尖叫一声捧住脸，高兴得跳了起来。秦远东嘴角挂着练习千百次温柔的微笑，听女孩喋喋不休地说自己叫做顾羽，来自哪里，又有多倒霉，那小偷简直像对她无比熟悉一样，不动声色就拿走了她的东西……
　　
　　女孩的眼睛太亮，秦远东觉得简直要被灼伤，他在心里缓缓答：“我知道啊。你说的，我都知道啊。因为……我跟了你三年。因为，所谓的小偷，这整件事，都是……我筹划的。”
　　
　　秦远东顺理成章地和顾羽相识，在她的引荐下进入“长青”，成为她的男友，接触到公司的权力中心……一切都按照他和林月定下的计划在走，走到收尾的一刻。
　　
　　床上传来细微的响动，秦远东这才发现顾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自己。
　　
　　顾羽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被子，蹙起眉头：“他们说，你是我未婚夫。可是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记不起来没关系。”秦远东一时既有些怜惜又有些愧疚，“我和你说说话吧。”
　　
　　顾羽眼中警觉的神色渐渐散去，开始认真地听着秦远东讲他们的过去，如何相识，如何相爱，自己的日常爱好。秦远东说她最喜欢的动物，便是奈良的小鹿，连私人印章上面都雕饰了一头活灵活现的鹿。
　　
　　“对了小羽，上次你说让我帮你收好印章的，我一忙忘了这件事。你还记得在哪里吗？”最后，秦远东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顾羽茫然地摇摇头：“不记得了呢。”
　　
　　4.世仇
　　
　　转眼一周过去，顾羽身上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失忆的症状却仍然毫无起色。
　　
　　和秦远东串通好骗股份的合同方却唯恐夜长梦多，催促的电话一个接一个，秦远东疲于应付，顿感心力交瘁。
　　
　　而顾羽如今逢此变故，忽然变得安静乖巧不少，又因为秦远东总是陪着说话，眼里渐渐竟是十分的依赖和信任，这让秦远东心生愧疚。
　　
　　这种变化自然逃不过林月的眼睛。她终于忍不住打电话：“远东，我们谈一下吧。”
　　
　　城郊通往机场的三环路入口不远，有个偏僻的咖啡厅，是秦远东和林月常常私会的根据地。
　　
　　“又陪顾羽聊天到很晚了吗？”林月淡淡地问。秦远东点头：“她……”
　　
　　林月却毫不犹豫打断了秦远东的话：“她只是我们的一个道具。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秦远东愣了一愣，苦笑：“是啊……”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银色的领带夹——那是昨天顾羽送他的礼物。 “顾羽她，始终是顾旭航的女儿。” 秦远东握紧拳头，狠狠地盯着林月，最终，他的手缓缓地抚上额头：“你不用再提醒我。怎么会忘，怎么敢忘？两条人命，不共戴天之仇！”
　　
　　林月脸上恻隐一闪而过，轻轻抓住他的手：“动手吧，按我们最后的计划。”
　　
　　顾羽静静地坐在巨大的飘窗上，看见秦远东进来，轻轻地笑了：“你来啦？”
　　
　　奏远东缓缓掏出打开的玫瑰色缎盒。柔软的天鹅绒面上，躺着一枚流光溢彩的钻戒。秦远东单膝跪下，深情地说：“小羽……我想，再向你求一次婚。”
　　
　　顾羽手怔住了，她用浓黑如墨的眼睛定定看着秦远东，许久，宛如叹息般低声道：“真赶啊。”
　　
　　“什么？”秦远东不解。
　　
　　“真赶。我跟你说过吧，结婚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可你总是像赶火车一样，那么焦急，好像慢一步，就到不了自己要去的站台。”
　　
　　“对，你说过。”秦远东苦笑一声，“小羽——”他突然睁大眼睛，猛地站起来，几乎一个踉跄，“你，你记得，你，你不是——”
　　
　　顾羽笑了，脸上如梦如幻，缓缓地伸手，解下秦远东的领夹：“我都记得啊。你最喜欢的颜色，银色。”
　　
　　秦远东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很深的幻境，周边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起来。顾羽的手不知在领夹上哪个地方一按，里面传出的声音——
　　
　　“顾羽她，始终是顾旭航的女儿。”
　　
　　“是啊。顾旭航，我等了8年。当年顾旭航用下作手段骗得我父亲公司破产，债台高垒，走投无路之下和母亲自杀。昔日承受的一切，今天我要他加倍偿还！”
　　
　　5.真相与抉择
　　
　　秦远东僵立原地，怔怔看着始终在笑，却早已泪流满面的顾羽：“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所以失忆是假的，车祸，也是假的？”秦远东惨笑。
　　
　　“失忆，是假的。但车祸，却是真的。”顾羽缓缓地打开领夹，原来里面是…个微型窃听器。
　　
　　秦远东觉得有什么从脑中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顾羽直直看着他：“那天的雾真大啊。”她顿了一顿，“上午10点都未散开，银色的车子从雾中穿出，竟然是无人驾驶的。那一刻，我都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这时，驾驶座上的人抬起头了，原来他刚刚是弯下腰去捡手机。这个人竟然——”
　　
　　“是你！”秦远东只觉全身如坠冰窟，“你，你都看到了？”
　　
　　顾羽点点头，慢慢闭上眼睛。清晨人烟寥寥，白雾如牛奶浓稠，顾羽怀着对婚礼的憧憬，刚从婚纱店里出来，便见银色的车子如流星滑至眼前，她看到准备携手一生的那个人，缓缓直起腰来，微笑着看向捡起的手机。她欢喜雀跃地准备招手，却在下一刻，看到相识了五年的好友，伴娘林月从副驾上探过头来，深情地吻上秦远东的嘴角。
　　
　　“砰！”车身似乎擦到了什么。
　　
　　秦远东一怔：“怎么了？”
　　
　　林月摇下车窗，窗外一片混沌，却什么都没有：“没什么。”她耸耸肩，“走吧。那个合同，还要最后完善一次。这场仗，终于快打完了。”
　　
　　没有人看到，在路边的桐树下，手脚渗出血来，拼命捂住嘴，在车子完全消失在雾中，才大滴大滴掉下泪来的顾羽。
　　
　　“开始我以为只是你们出轨。可静下心来想一想，许多的事，突然有了一个更大的可能。”顾羽泪如雨下，“那种可能太可怕，我不敢相信，我想静静地看一看，然后……就看到了今天。”
　　
　　楼下警笛声由远而近，如惊雷劈开沉默太久的秦远东。顾羽看向对面满脸惊愕，却又恍然长嘘一口气的秦远东，眼前一会儿是这五年的种种甜美时光，一会儿是她怎么也无法相信的关于父亲的那段罪孽。她的手按在领夹那个窃听器上，底下闪烁着红绿两道光屏。 “是否删除？” 红色：是。 绿色：否。 顾羽一咬牙，狠狠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