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非画人非人

　　四、惊愕迷局
　　
　　米布缓缓地打开了那幅山河壮丽图，然后将它悬挂在包间的墙上说：“子龙兄，你现在可以近距离地看看我的墨迹了，它真的值一百二十万吗？”
　　
　　子龙站起身，仔细地看了看那幅画，好像在哪见过，不过他脸上很快流露出失望之极的神色，这幅山水画苍岩峻拔却无伟岸之姿，岩下板桥流水，远观灵动近看呆板，岩石山坡间疏枝掩映下的几间草庐，笔法错乱，比例失调，虽有“白云深处有人家”的意境烘托出，但是明显少了“高山流水人家”的浪漫诗意。整体的画质，动静不协，浓淡失衡，错落无章，皴擦重染，这样的画作拿到书画一条街，甚至会被人耻笑！
　　
　　子龙回到桌前。默默无语，他特别想不透，为何如此平常的画作能被人收藏并且还能转手拍出天价，更离奇的是，最后竟然是米布自个真金白银地赎回？难道说，是米布一时大意，把这幅山河壮丽图画废了，现在良心发现赎回销毁？可是，他看看米布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根本不可能。
　　
　　子龙更疑惑的是，米布为何要把这些事情展示给自己看呢，这不是自曝家丑吗？
　　
　　晚宴结束后，包间里的几个人纷纷告辞后，子龙借着酒劲开门见山问道：“米老弟，你就直说吧，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我现在相信，咱俩多年后相见一定不是偶遇哦！”
　　
　　米布微微一笑道：“老兄果然聪明，那我可就直说了哈。”接着米布说的话让子龙如醍醐灌顶。
　　
　　原来，如今的书画市场上，能升格到拍卖会上去竞价拍卖的作品，都是很有讲究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画家想要一夜成名，靠的就是这种连环炒作方式，自己把自己的画暗地拿到拍卖会上拍卖，底价喊得高高的，然后自己再雇佣一帮人去竞价抢拍，造成价格节节攀登的假象，然后画家本人再把画作收回，放个一两年继续如法炮制，价格便更上了一个台阶。再经媒体一吹嘘宣扬，画家自然就火了，这样他画的画不仅抢手，而且价格更是高得离谱，因为之前已经有了价格基础。在这个过程中，凡是参与了炒作的人都赚了个盆满钵满。
　　
　　“哦，原来如此啊！”子龙听完，悲喜不得，怪不得自己用心画出来的画无人问津，原来是卖画的方式过于愚蠢，可是书画界里这惊天的秘密米布为何要告诉自己昵，难道是要拉他入伙？米布接着说：“子龙兄，我找你，其实是想告诉你，真正的‘画界鬼才’不是我，是我一直在炒作他的作品，而他却浑然不知！”
　　
　　“啊？！”这真是一个令子龙万万没想到的结果，他的嘴巴“啊”了一声后半天没合拢，猛然间茅塞顿开，怪不得自己看着那幅山河壮丽图有些似曾相识呢！
　　
　　“对的！”米布缓缓地说，“你才是真正的‘画界鬼才’，这幅山河壮丽图是你刚进美院的第一年在宿舍里画的，画完了你觉得不太满意，丢垃圾桶里了。”
　　
　　子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看着米布，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五、珠联璧合
　　
　　米布告诉子龙，他从美院毕业后就失业了，于是就学着别人干起了高仿的活，倒也挣了不少钱。可是他发现，做高仿风险太大，一旦被原作者逮到，轻则要出巨资摆平，重则还可能惹来牢狱之灾！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网络上认识了一个推手，两人相谈甚欢。那推手告诉他，现在网络上一夜爆红的人和一夜爆红的畅销书，其实都是网络推手在幕后推动，什么“大眼姐姐”、“油条大叔”都被各电视台争抢着邀请去当节目嘉宾，有个毫无名气的作者写了本市井小说，名字叫《二到头就是-》，放在书店的旮旯里，半年无人问津，他没办法请推手一推，结果几天之内加印百万册！
　　
　　米布对这个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也加入了网络推手这个行业，两年做下来，收益颇丰！
　　
　　这些推手只要推火了一个人或者一本书，随之而产生的巨大经济效益按照利益链条被瓜分，真可谓一夜之间财源滚滚！
　　
　　然而，推手行业的竞争也是异常激烈的，一次和米布合作的推手团队推红了一个叫“美丽宝贝”的网络红人，大家伙正等着分钱呢，不料另一个推手团队从中作梗，几乎又是一夜之间，“美丽宝贝”便臭透了网络，连她中学时期的艳照都被晒了出来！米布这边的团队不仅没挣到一分钱，而且在圈里被整得声名狼藉，再也没人出大钱请他们团队做网络策划了！
　　
　　米布退出了推手圈，不过这次经历让他大开眼界，有一天，他突发奇想，网络上可以推红一个人也可以整臭一个人，现实生活中为什么不可以呢？他立即想到了自己的本行，可以如法炮制推红自己的画作啊！
　　
　　要说画高仿，米布的临摹水平还是凑合的，可是要真刀真枪地搞原创，他可就勉为其难了，水平实在连个三流的画师都不如。米布想到了自己的同窗子龙，子龙当初扔掉的习作都比自己画的强十分，正好他当年随手保留了几张被子龙丢弃的画作。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米布将子龙的旧作装裱一新，习作没有署名，他就炮制了“画界鬼才”逍遥子这个雅号，并且制作了印章，然后把画送到名流拍卖行拍卖，又花钱请了十多个“托”假装成收藏家，去竞拍自己的画，没想到这一招蒙过了很多人的眼睛，起拍价五万的画，真的被一位收藏者以八万元的价格给拍走了！
　　
　　这个实验的成功让米布找到了一条生财的捷径，名流拍卖行的老板和他一拍即合，现在只等着子龙入伙了！
　　
　　子龙心想，这个卖画的方式并不违法，而且自己“已经”成名了，这样的好事何乐而不为？子龙对米布说：“谢谢你为我所做的这一切，我们就合伙经营‘子龙画室’吧，我负责画，你负责卖，利润大家分成，你看怎么样？”
　　
　　米布再次给子龙的酒杯倒满了酒，说：“为友谊和合作干杯！”
　　
　　六、暗度陈仓
　　
　　“画界鬼才”逍遥子的作品在本市掀起了一股收藏之风。大伙都说，这个画家恪守职业道德，每月只有那么两三张拿到市面上拍卖，物以稀为贵，有巨大的升值空间，不像有些名家，恨不得用机器印刷自己的作品。
　　
　　两年后，子龙不仅在城里买了一栋别墅，还在全市最豪华的酒店和自己的新婚妻子举行了奢华的婚宴，不过，新娘可不是他当初的女友梅涵，而是一个叫雷朵朵的女孩。当子龙一夜暴富后，他一脚就把梅涵踹了，理由是，一个不能和自己同甘共苦的女人，还值得自己付出真爱吗？雷朵朵不仅长相漂亮而且出身名门，她父亲是本市的副市长雷沧桑。
　　
　　逍遥子的画在圈内可谓一枝独秀，独领风骚，但子龙每月只画三幅，其他时间都是带着雷朵朵游山玩水，日子过得好不悠哉，而米布干脆做了子龙的经纪人，谁想收藏“画界鬼才”逍遥子的画，只能去找米布。
　　
　　话说这天名流拍卖行正在举行一场拍卖会，拍卖师又要拍卖一幅逍遥子的作品，这是一幅四尺八开的牡丹闹春图，底价是一百万！经过几轮的竞拍，以二百三十万的价格成交，收藏此画作的是一名房地产开发商。
　　
　　两天后的晚卜，按照惯例，子龙设宴，米布和其他人等举杯共庆拍卖成功！正当大家喝兴正浓的时候，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各位，跟我们走一趟吧，有数起贪污腐败案需要你们配合调查！”
　　
　　顿时，全场的人脸色煞白，尤其是米布，额头卜。的汗珠哗哗地流了下来…
　　
　　在公安局里，一个办案民警瞟了瞟子龙说：“你岳父已经被省反贪局带走了，还是说说，你是怎么帮他把那些受贿来的赃款漂白的吧。”
　　
　　子龙大吃一惊：“我岳父用得着受贿吗？我可是‘画界鬼才’，我的一幅画随随便便也卖个百把万，开什么玩笑？”
　　
　　办案民警摇了摇头说：“得了吧，前天你拍卖出去的画，在你岳父家已经被我们查获了，经过权威专家鉴定，市场估价也就能值个千把块钱！你不是什么‘画界鬼才’，我倒是佩服你敛财有方呢！”
　　
　　此言一出，子龙的眼前一黑，人差点没摔倒，自从和米布合作以后，他还真把自己的真实姓名给忘了，原来米布是在利用自己，什么“画界鬼才”，纯属忽悠啊！
　　
　　子龙一脸沮丧地交代，自己每月的三张画都是以每张二十万的价格卖给了米布，至丁。米布卖出了什么天价，一概与自己无关。
　　
　　办案民警最后说的话简直让子龙崩溃：“你所有的大作都被你岳父收藏着呢，你每画出一幅画，他就有一笔不菲的受贿收入，这叫暗度陈仓，明白了没？”
　　
　　七、遗失画魂
　　
　　米布和其他炒作“画界鬼才”的人都锒铛入狱了，唯独子龙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门，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这其中的黑洞。可是，米布的别墅已经被法院查封了，银行存款也被冻结了，办案人员告诉他，这些财物都将被视为非法所得！
　　
　　几乎一夜之间，子龙又变成了两年前的那个样子。这时，一向对他温柔似水的雷朵朵冷漠地说：“咱们只有离婚了，我可受不了穷困潦倒的生活！”
　　
　　子龙苦笑，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一切如同浮云。这天，他拿着落款为子龙的两幅山水画新作再次来到书画一条街，所有知道“画界鬼才”这个故事的人都对他指指点点，嗤之以鼻。
　　
　　突然，米布眼前一亮，随即泪水夺眶而出！原来在街角一隅，竟然开了一间“子龙画室”，他走近一看，画室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他当初一脚踹了的女友梅涵！
　　
　　四目相对，子龙发现两年不见，那个在他脑海里长发飘飘，面如晨霞的梅涵竟然脸色蜡黄，像大病初愈一样憔悴不堪。看到子龙眼里的泪水，梅涵关上了店门说：“我知道你肯定还会来卖画，因为别的你也不会呀，所以我先替你把画室弄好了。经过这次大起大落，我忽然明白了，人若有了贪欲，画便有了浮尘，人非人，画非画，爱不是爱，心便不是心了。”
　　
　　子龙心想，大起大落的是我，大梦初醒的也是我，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啊，怎么会出自她的口呢？梅涵的泪水涌了出来，她说出的事情让子龙瞠目结舌！
　　
　　在两年前的一次拍卖会上，她无意中认出了所谓“画界鬼才”逍遥子的作品竟然都是自己男友早期丢弃的练习画作，顿时大吃一惊，便慢慢展开了调查，结果发现幕后的推手是子龙的同窗米布。
　　
　　面对梅涵咄咄逼人的追问，米布不得不告诉她，自己只是借着子龙的画将属于自己的一大笔灰色的财富漂白，并无冒名之意。原来米布的父亲因为贪污被判入狱后，有一笔巨额存款他拒不交代去处，后来他病死在狱中，这笔巨款的下落成了一个谜，当然，这个秘密只有米布知道。米布告诉梅涵，官场的人要想把不义之财合法化，只有通过漂白，才能名正言顺地装入口袋，所以，拍卖的是谁的画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想着自己和男友的寒酸，对比着这帮人把男友的画玩弄于股掌，梅涵以要举报为要挟，让米布把子龙真正地扶到“画界鬼才”逍遥子的位置上去，米布不得不答应。
　　
　　于是，一场场大戏陆续上演，可梅涵万万没想到的是，真正的“画界鬼才”逍遥子最后会毫不留情地一脚把她踢出局，和副市长雷沧桑的千金踏上了红地毯……
　　
　　梅涵最后抱着浑身发抖的子龙说：“你能原谅我吗？我们还回到从前，清贫作画，清贫做人好吗？我相信你的才华，总有咱们真正出头的日子……”
　　
　　子龙抹了抹眼泪，转身拉开了“子龙画室”的门说：“我现在知道是谁举报了雷沧桑，谁把我从高处又抛到了书画街，你觉得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从此，子龙罢笔，再不作画，他知道自己不管怎么去画，也画不出他想要的东西了，因为他已经遗失了一个画家最重要的画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