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艺儿的粉丝
莫艺儿的粉丝
文/余显斌
1
高三(11)班是个补习班。补习班的学生,总是带着一点问题来的,因而,爹嫌娘不爱的。也因此,我们很自卑,整个班很沉闷,沉闷如一潭死水,以至于老班直摇脑袋,说:“你们啊,这样的状态,怎么能迎接来年的高考?”
可是,不管老班怎么说,死水,仍泛不起一丝涟漪。
老班长叹,摆手,离开。然后,莫艺儿走进来,一袭白裙,一下子点燃了我们的眼睛。后排,左左站了起来,“嘘”地吹了一声口哨,尖利,明亮,一脸油滑地笑道:“又来了个小师妹,我这儿有空位。”说完,屁颠屁颠地站起来,躬着身,伸出右手,做相请状。
莫艺儿笑了,如一朵栀子花,清淡典雅,说:“谢谢了,是左左同学吧?”
左左眼睛发亮,满脸阳光:“小师妹,你怎么知道我?帅哥的魅力太强大了。”说着,头一摆,长长的头发潇洒地甩了一下。
莫艺儿笑了,咯咯咯地说:“我是你小师父,不是小师妹。”
话来说完,我们睁大了眼。、莫艺儿伸手,示意左左坐下,然后,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莫艺儿”三个字,笑着告诉我们,她叫莫艺儿,是支教团的,教我们语文。
“莫艺儿?”左左怪叫一声,“多韵的名字!”
我们回过头,一致认为,左左这小子欠扁,少不了一顿批评。可是,莫艺儿仍笑笑的,如一朵临水的荷花,说:“呵,大家语文功底好深,从左左一个‘韵’字的运用,就能看出来。”
2
莫艺儿说,我们是一群理想远大的人。
“为什么?”左左问。我发现,这小子最近话死多,多得让人牙痒痒,不过,这句话倒不恨人,也是我们想问的。
莫艺儿看着我们一双双热烈的眼睛,分析道:“你们想想,如果理想不远大,随便报个学校,就走了。你们没走,是因为没考到你们理想的学校啊。”
一句话,我们低下了头,有些女生红了眼圈。一段时间来,压在我们这些补习生心中的委屈,好像突然有了一个缺口,一些成成涩涩的东西流淌而出。
我眼圈也红了。左左那小子,甚至很夸张地吸起了鼻子。
莫艺儿笑笑,仿佛没看见,继续自己的话,说给我们代课,她每日战战惶惶。“因为,大家基础都很好,自己怕知识不扎实,辜负了你们的期望。”
“没关系,教学相长嘛。”白刊说。
莫艺儿忙点头,头发纷披下来,如瀑布一般,很好看。
我们都以为,莫艺儿说的是实话,毕竟才从学校出来的嘛,知识有限,可以理解。谁知,几天后,左左拿了一本《微型小说选刊》,上面有一篇小小说,作者:莫艺儿。
大家忙拿着让她看,她笑笑,说胡撞上的。
更让我们吃惊的是,不久的一次测试,全省统考,发下的试卷,大阅读是一篇小小说。作者,仍是莫艺儿。
大家都上心了,手中有了刊物,先看读者,这一看不得了,到处都是莫艺儿。
原来,莫艺儿竟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作家。当我们这样说时,莫艺儿微微笑了,道:“我首先是你们的老师呀。”
3
左左这小子,有了心事了,过去,吹着口哨,满世界乱窜,现在一坐下来,拿出个笔记本,就写啊画啊,而且,还怕别人看,别人一看,就红了脸,收起笔记本。
一个猛张飞,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小姑娘。
据我观察,一个男生出现这样的状态,一定是有了心思,换言之,有了心爱的人了,否则不会如此。左左的这种变化,莫艺儿也看出来了,一次,开玩笑地说:“羞羞答答的,怎么成了个小姑娘?”
莫艺儿一说,全班同学都哈哈大笑起来。
我接着莫艺儿的话茬,道:“这都是爱情的力量啊。”一句话,让左左脸更红了一
莫艺儿又笑了,好看的鼻子皱了一下,说:“不可能吧,哪个女孩有这么大的魅力?”
左左脸更红了,结结巴巴地说:“别——别听王晨的话,他胡说呢。”
大家听了,都大笑,望着我,莫艺儿也用笑笑的眼光看着我。
为了证明我不是胡说,我暗暗跟踪起左左,我想,到时拿出证据,往莫艺儿面前一摆,看左左还说我胡说不?到时,让莫艺儿望我,眼光里不是笑,而是一种清亮的水光。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天,我打扫卫生,左左趴在桌上写信,写好,拿出一个信封,在上面写“莫艺儿(老师)收:我的视力,十步之内,一清二楚。他写好,装上信封,左右张望。我忙低下头,打扫起卫生来。
他笑笑,拿着信封走了。我也忙扔了扫把,跟了出去。
左左看了看,四周没人,飞快地向老师宿舍走去。我一愣,也跟了上去,躲在不远处一个拐角处望着。左左径直去了莫艺儿宿舍前,又贼一样四周望望,见没人,飞快地把信塞入窗内,一闪身,溜了。
我站在那儿,呆呆的。
4
左左竟敢给老师写恋爱信,这回,他小子惨了,非得挨批。
可是,让我很失望,左左并没有惨。而且,据我观察,莫艺儿和左左还走得很近。一次,在走廊那边的花影下,我看见莫艺儿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正在和左左热烈地交谈着。而且,莫艺儿谈了几句,还咯咯咯地笑,风摆杨柳一样。
我走过去,两人马上停住了。莫艺儿把那张纸折叠好,装了起来。
我笑,故意问:“左左,你给老师的是什么啊?”私下里,我们把莫艺儿不叫老师,叫莫艺儿。但是,这会儿,我故意把“老师”两个字咬得很重,很实在,以此警醒他。左左红了脸,忙摇着头,说没送什么,什么也没送。
莫艺儿也笑,说没什么。我也笑了一下,心里酸酸的走了,想,自己就别当灯泡了。
还有一次,我到校园后那个湖边去玩。当时,夕阳西下,水面泛着金丝一样的波纹。湖边有两个人影,一个男生,还有一个女生,正在指指点点的。风吹起,撩动着那个女生的长发,飞飞扬扬的,不是莫艺儿是谁?
另一个人,不用猜,是左左。
看见我,两个人微笑着走过来,我却转过身走了。莫艺儿喊:“王晨,王晨。”我装作没听见,隐隐约约的,传来莫艺儿的话,“这孩子,咋的?”莫艺儿经常这样称呼我们,她说,我们就像她的弟妹一样,还是孩子呢。
5
莫艺儿受到了校长的批评,去的时候,笑笑的,一脸阳光;出来时,眼圈红了,很委屈的样子。
看样子,她被批评得很惨。至于她挨批的原因,别人不知道,只有我清楚,因为,校长就是我爸。最近,有人把匿名信塞到我家门缝,是我拾到,送给我爸的。
我爸拆开看了,然后皱起了眉头。信上说:敬爱的王校长,我们学校的左左,和一位支教团的女教师谈恋爱,请管管吧。支教团的女教师,数来数去只有一个人,就是莫艺儿。
我爸把信收起来,道:“不可能吧,多好一个女娃啊!”然后,我爸喝了一口茶,过了一会儿,又叹息一声:“怎么可能?多优秀的一位教师啊!”我爸望着我,希望在我的眼睛里,或者嘴里得到答案,抑或蛛丝马迹。可是,他错了,我绝不会让他满意。
我爸望了半天,很是失望地问道:“左左学习进步很大吧?”
我很不满他的表扬,忍不住了,闷声闷气地回答:“爱情的力量大呗。”
我爸不说什么了,慢慢地喝着茶。我偷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最后的一句话。看样子分量不轻。果然,下午,莫艺儿就去了校长室。那一下午,她都很少说话。
这个下午也是莫艺儿笑得很少的一个下午。晚上,我回家,我爸正在看书,瞪了我一眼:“好好学习,听到没有?”我很无辜,心说,你学校工作不顺,干嘛拿我撒气?
6
事情一直到左左发表文章,才真相大白。原来,左左这小子,看见莫艺儿是作家,自己就红了眼,成名成家的瘾就犯了,就想拜莫艺儿为师,给莫艺儿写了一封拜师学艺的信。
“写信就写信吧,干嘛还做贼一样,东张西望的?”当我问他时,他红了脸告诉我,怕自己写作的事让别人知道了,会嘲笑他。所以,在信里,他也恳求莫艺儿,帮他守住这个秘密,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
这就是我看见他们在一块儿交谈,去时,他们收起纸团的原因。
我很愧疚,为我心里的一些想法,同时,也为莫艺儿被委屈感到不平。当我回家,把这些告诉我爸时,我爸白了我一眼:“等你小子弄清了,茶都凉了。”
原来,这事,莫艺儿告诉了我爸,当然,也请我爸给保守秘密。原来,他们都知道,只有我,还傻乎乎地蒙在鼓里。
左左的文章,在莫艺儿的指导下,在各种报刊上遍地开花。稿费嘛,当然让我们给消费掉了,看我们有点过意不去,他小子一扬头,得意地道:“都是哥们儿嘛,有福同享。这点稿费是什么?以后,我当了名作家,给你们赠书时,还要亲笔签名呢。”
我们一听,心里泛酸了,大家都是莫艺儿的弟子,谁服谁啊?他写,我们也写。于是,高三(11)班成了全校有名的作家班。
7
在我们将要上考场的前一个月,莫艺儿支教期限已满,要回去了。我们的语文让另一个老师带。
那天,是个早晨,她来了,依然一袭白裙,栀子花一般。她说,她要走了,她真的不想现在走,她想看了我们的高考成绩后再走,可是不行。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我们都傻了,望着她。然后,大家低下了头,有的女同学哭了,左左那小子,也哭了,一点儿也没有男子汉的样子。
她对着我们,和来时一样,鞠了个躬道:“谢谢你们,给了我一段美好的青春,我会好好地珍藏着它。”她的头发,随着鞠躬,纷披下来,很好看很好看。
上课铃声响了,她走了出去。
我们又愣了一下,涌出来,趴在栏杆上,望出去。她走下楼,走入雨中,慢慢向远处走去。走到校门时,她回过头来,向我们招招手,然后转身,慢慢消失在雨雾里。
我们都扬起手,摇摆着。我的泪,那一刻不争气地汹涌而出。莫艺儿,谢谢你,让我们这些补习生,在这段冰冷沉闷的岁月中,找到了一段青春的美丽,找回了自信,也找回了人生的希望和理想。
莫艺儿,有一件事,我一直藏在心中,没有来得及告诉你——那封匿名信,是我写的。
你能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