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逆求婚

　　第四次逆求婚
　　
　　文 /鱼眼儿
　　
　　我结婚了。年过三十，一朝嫁人，竟然有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沉重感。崔小巍说：“是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那好吧，苍老的新娘和苍老的新郎听起来倒也天造地设，虽然我很痛心将自己的青春全部葬送在他的手里，可是他的青春也一点没漏地葬送在我的手里啊，这也不失为一种诡异的缘分。
　　
　　我结婚了？遥记当初，我与崔小巍在梧桐树下初遇，彼时他90斤，形迹猥琐；我130斤，面目可憎。似乎注定冤家路窄，上帝时不时地安排我俩碰撞一下，次数多了，没有火花也有蘑菇烟云了。谁能想到，我们竟慢慢热络起来，最终，我手贱地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打下了“唯有我先烧一把柴，他才肯吐一口烟”的恶劣基础。如今，他已胖至135斤，我消瘦至90斤，我为这桩感情操的心，有痛失的肥膘为证。
　　
　　我结婚了！结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人对己都是一种解脱，至少，我妈再也不会用像看剩饭一样的眼神看我了。至少，剩饭还可以交由我爸处理或者放进冰箱，可是剩女，只能像一条渴望阳光的伤疤一样，需要晒，因为晒得尽人皆知才能多出几条脱剩的出路。在世间女子皆羞涩地等待良人求娶的时候，我勇敢地张开双臂求抱走，短短两年，我竟向崔小巍求了四次婚！
　　
　　毕业那天，我和崔小巍花了30块钱照了张情侣学士照。毕业了，在平均每三对情侣中，有一对直接散伙，老死不相往来：有一对携手北漂，迟早也会散伙：有一对比翼考研，最终还是会散伙。一种离别的愁绪渐渐感染了我，我不想成为上述情况中的任何一种。所以，我和崔小巍说，不如，你娶我吧。语气就像“来个鸡蛋饼，多加个蛋”那样随便。
　　
　　鉴于我那时庞大的体格和粗犷的身材，崔小巍惧怕我的淫威，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委婉地说了句：“你疯了吧。”
　　
　　但是，彼时我神经大条，没有因此散伙没有北漂没有考研，而是各自找了工作，同旧时一样不动声色地经营着我们的小日子。然而，曾经的逆求婚事件就像苍蝇一样卡在我的嗓子眼里，每每我想吐的时候，崔小巍都会在一边嘿嘿傻笑，他说，只要长翅膀的，都是天使，以结婚为目的而谈恋爱的人，都很纯真。
　　
　　彼时的我们，和老夫老妻已无太大区别，我多么希望有那么一天，崔小巍能够洗干净他那描画机械制图的脏爪子，轻轻托起我的左手，为我的无名指套上一枚戒指或者一个易拉罐的拉环。
　　
　　等啊等，情人节来了，情人节走了，我终是没能成为在铁西民政局登记的那一千多对新人中的一个。没有鲜花没有戒指，只有“买这么贵的巧克力干吗”的询问，如此不解风情，如何能想到求婚之于一个女人的伟大意义？于是，在崔小巍木讷的注视中，我这个城市里最坚强的泡沫瞬间破灭了。
　　
　　好吧，还是让我来吧，谁让我铿锵！
　　
　　那天，我和崔小巍一起去吃烤串，不过吃烤串只是个幌子，后厨有乾坤。
　　
　　崔小巍那迟钝的神经末梢自然无法感知浪漫的磁场，整个人沉浸在“再来二十个猪腰子”和“两串秋刀鱼”的诉求当中，就在崔小巍吃得满嘴油腻腻的时候，一条横幅在门外轰然拉开，崔小巍以为谁家做促销，凑趣前去观望，这才发现，横幅两端是我们的狐朋狗友，横幅上题字：崔小巍，娶我回家吧！
　　
　　崔小巍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羞得脸色通红，外面起哄的群众演员一声高过一声：“答应她！娶她！”
　　
　　在这种热烈气氛的烘托下，我拉着他的手说：“亲爱的，你娶载吧，房产证上加你的名字哦！”
　　
　　可是，崔小巍拉起我的手说：“回家再说。”
　　
　　然后他穿过人群，把我拖了回去。横幅是我花了一百大洋做的，群众演员都是答应要请吃饭的。
　　
　　第二次求婚，再次失败，崔小巍的理由是：继续奋斗积攒物质基础。他说尤其像我这样干哈哈不行吃哈哈不剩的女人，面对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生活现状，是最容易想不开进而更年期提前的。
　　
　　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里，我们租的房子漏水了。锅碗瓢盆牙具盒，除了我俩的两张嘴，所有能够用来接水的设备全部派上了用场。那一日，我们过得狼狈不堪。
　　
　　因为下雨的原因，屋子显得十分的阴冷，晚上，崔小巍紧紧地抱着我，一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说，为了家里这株喜旱的仙人球，以后打死也不住顶楼了。
　　
　　这不就是幸福吗？幸福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为了对方树立一个小小的目标，并满心欢喜地去实现。
　　
　　我被崔小巍的温柔感动，忽然心血来潮。
　　
　　然后，我瞪着眼睛卖萌，说：“崔小巍，娶我吧。”
　　
　　我坚定而真挚。崔小巍揉了揉我的满头碎发，苦笑了一下，最后给出的结论是，不可以。
　　
　　原因很多。他说他还没有足够的钱买房子，万事俱备，只差经济，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纯爷们儿，他不能让自己的女友在小清新的纯爱中永远寡淡吧唧地活着，然后还要拿出去应对重口味生活的底气和力量。至少，他要有自己的房子，让他的小媳妇有尽情撒野的地界。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浪漫的宣言了，尽管崔小巍再次委婉地拒绝了我的求婚，不过，这次，我的心里暖烘烘的。
　　
　　当然，崔小巍的话里还有很多漏洞，比如要是一辈子买不上房子岂不是一辈子不能结婚？
　　
　　我不会问的，此情此景，节操很重要，不适合一句话毁了小清新。
　　
　　经过时间的沉淀和岁月的洗礼，崔小巍的正努力终于战胜了我的负努力，他赚钱的速度远远超过了我败家的速度，我们有了可观的存款，又稍稍恬不知耻地啃了老，于是，终于拥有购置一个小家的资本了。
　　
　　3月14日，传说中的白色情人节，‘我和崔小巍去某售楼处看房，回来的路上，下雪了。
　　
　　情境很唯美，不干点什么都不和谐了。如今，我们工作稳定，心态成熟，且可以买房，满足了结婚的必要充分条件。我的心一动，又想起一直未遂的求婚事件。
　　
　　我拦住崔小巍，无比认真地说：“我们结婚吧！”
　　
　　崔小巍笑嘻嘻地看着我，然后，他单膝跪了下来，温柔地托起我的左手，在兜里翻了一个世纪，最后掏出一块湿巾，一遍一遍地擦拭着，嘴里念念有词：“这么脏……”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跑题了。
　　
　　他这才回神，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枚粗壮的金戒指，他说这是他家祖传的。
　　
　　戒指很快被我套在手上，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这件百转干回的事，总算获得了圆满的结局。
　　
　　我结婚了。一个年过三十、不娇贵、不羞涩的女子，终于用她的勇气和没心没肺换来了人生的春天，并毫不计较自己主动求了四次婚的事实。很多时候，我们缺少幸福生活的正能量，正能量是什么？正能量就是努力追求自己想耍的生活，并快乐地享受这个过程。正如我一样，在逆求婚的路上乐此不疲。
　　
　　我结婚了？逆求婚三次，皆以失败告终，人世间最具毁灭性的打击也不过如此。原以为那个胖子有结婚恐惧症，或者根本没把我当做其结婚对象。在这种情况下，即使是多么百折不挠的性格也该崩溃了吧？
　　
　　我结婚了！看来，这世上的任何难事都害怕坚持和认真，求婚亦如此。在这个男女地位日渐平等的现代社会里，谁先张嘴求婚已与姿态无关，未必求婚之人卑微，也未必被求之人金贵，我们越来越重视幸福的结果，而非过程。
　　
　　崔小巍说，他要在新房上加我的名，因此即便我没有求婚，他也想尽快把我的名字写进他家的户口本，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还好，他的腼腆不敌我的心直口快。他说，他很幸运，这些年，我一直坚守在他的左右，为了感谢我走出的第一步，他会踏踏实实地、专注执著地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
　　
　　崔小巍遭遇逆求婚事件后来尽人皆知，有人欣赏我的脸皮，有人钟爱我的执著。当然，不管怎样，希望在将来，崔小巍能不负众人所望，证明他值得我那样做。其实，逆求婚并不逆天，它之所以会发生，完全是因为爱。如今，幸福渐渐成为奢侈品，而我们无法拥有它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们不敢放开一切去追逐，我们宁愿停留在原地等待、幻想，或者眼睁睁地看它溜走并将一切归结于宿命，只为了坚持那一腔最无味、最虚伪的矜贵与骄傲。我宁愿被回忆取笑，也不肯在回忆中后悔，为了把爱情变成婚姻，总得有人先踏出一步，非我即你，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