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板开出的花

　　莱板开出的花
　　
　　作者/茉莉
　　
　　结婚后一共吵了两次架，每一次都是丛珊败下阵来。
　　
　　不是她不能吵，而是面对一个做过律师和设计师、从英国归来的智慧十足的男人，她所有的语言攻击都被他巧妙化解回来。于是，丛珊觉得，还是老实点儿好。
　　
　　两个人是相亲的，相亲之后，彼此对了眼风，就开始相互打听。从朋友那里得到的结果是，仲伟这个男人，人不错，但就是大男子主义多了些，虽然有这一缺点，但是有勇气，有能力，而且还能妙笔生花。
　　
　　谁身上没个毛病，丛珊抱着这样的理念接纳了他。
　　
　　丛珊是机关公务员，而仲伟更忙，结婚小半年，办公室同事知道她找了如此身份的老公，羡慕不已，纷纷问她用什么鱼食才能钓上来这等的男人。
　　
　　丛珊笑笑，心里止不住得意。是在机关里以剩女的身份招摇了三四年时光，才等到这个男人，她当然有资格让别人羡慕。那些以往对她的负面评价，比如说懒、不打扮、马虎等，都随着嫁一个好男人烟消云散。
　　
　　可得意是给别人看的，真正的不如意，如藏在皱纹里的汗毛那样，无处不在。
　　
　　仲伟未了几个朋友，让丛珊下班后带点香猪手回来，地铁公交的一转，丛珊就忘记了。回到家，打开门，看到仲伟在沙发上与朋友谈笑风生。看到她手里空空，顿时火起：“让你买的猪手呢？”
　　
　　丛珊呀的一声，忘记了。
　　
　　等她洗了水果，端到桌上给仲伟他们时，听到他们在聊国外的文艺，她站在一边听了一小会儿，感觉深奥难懂，完全不是自己这个学财务的能插得上嘴的。刚想走，仲伟转头说了句：“你听什么听，你又听不懂，做饭去。”
　　
　　丛珊就觉得委屈，然后看他朋友带的女孩，温婉地坐在一边听，时不时插几句话，丛珊觉得，自己 下子就被孤立了。
　　
　　丛珊很久都想要一辆电动车，小小的。可仲伟没让她买。他自以为是，说骑电动车是穷人的事，自己是海归，年底准备买车。
　　
　　看着满大街堵在路上骂街的司机，丛珊还是觉得电动车方便。那天，她一个人跑去看电动车，销售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夸了她两句，说：“姐，你要是穿个白裙子，然后头发一扎，骑着这款车在街上吹风，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惊艳。”
　　
　　他说得丛珊心动，电动车也不贵，丛珊狠了心，刷了卡就买了。一路骑回家里，心里的乐还没有消退，恰好被仲伟看到。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十分不愉快，仲伟拉着她去了门店，不管不顾地要求别人退钱，然后摆出律师的姿态和语气，说店里欺骗不理智的女性。店老板分辩：“不都是成年人吗，您老婆自己买的，关我们什么事。”
　　
　　仲伟笑笑，说：“你看她像智商正常的人吗，正常的人就不会为了几句忽悠买这车。还说穿上白裙扎上头发，她这身材那样打扮，要吓到多少人！”
　　
　　丛珊瘦，胳膊和腿都细，而且向来认为自己身材很好，但没想到在这里让仲伟说成这样。她觉得委屈，眼泪就往下啪啪地掉，店老板倒怜香惜玉，慌了神，说：“别哭别哭，给你退，给你退。”
　　
　　仲伟没说什么。两个人回去，一前一后，丛珊像个小媳妇一样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一步地走着，他突然来了句：“你平时不是挺皮实的吗，怎么说哭就哭了。”
　　
　　丛珊是皮实，爱开玩笑，别人说她也不轻易恼，朋友圈里说她是个皮牛，但不知怎么，今天的委屈，她这个皮牛也受不了了。
　　
　　丛珊接了一句：“我哭给店老板看的。”
　　
　　没想到仲伟哈哈大笑，笑完了之后，意犹未尽：“你还真皮实啊。”
　　
　　丛珊没有说话，她确实跟仲伟差好多，如果不是这个公务员的身份，可能仲伟也不会选择她，可是现在想想，是不是自己的其他，都与他无关呢？
　　
　　朋友圈里的小型聚会，仲伟说让丛珊准备一下。于是，从几天前开始，丛珊就逛遍了大小商场，她要找一件大方得体的晚礼服，参加那个酒会。她没有告诉仲伟，准备给他一个惊喜，这些国外回来的人，完全是国外的那种晚会风格，她既然被批过老土，被批过没有风情，她偏偏不服这个输，要给他一个突然的改观。
　　
　　于是，那天她撒着小谎，说单位有点事去晚一些，然后急匆匆化妆，穿上那件酥胸半露的晚礼服，然后打车去了聚会地点。
　　
　　大门打开，丛珊出现在聚会人面前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当然，这惊呆并不是因为她的姿色和礼服，丛珊没有想到，所有的人都穿着很随意的衣服，她穿晚礼服，在这些人中间，简直像一个怪物。
　　
　　但令她意外的是，仲伟却没有生气，反而笑笑，带着嘲弄的语气给大家介绍：“这就是我那永不靠谱的老婆，她还以为，所有的晚宴都得晚礼服呢。”
　　
　　然后，他带头大笑，丛珊也跟着笑，可越笑越觉得尴尬。
　　
　　那夜，丛珊把酒洒在了衣服上，又不小心被人踩到了后摆，洋相百出的同时，只能坐在角落里发呆。有男人走过来，跟她碰碰杯，说：“仲夫人，今天晚上真漂亮。”
　　
　　丛珊弄不清这是揶揄还是真心赞美，她觉得自己像荒无人烟的地方来的人，面对眼前的人和事，自己倒想象不到了。
　　
　　她真的有些害怕了。想起结婚前，仲伟对她说，我这个人，可能有点儿脾气，可能有点儿爱评价别人，包括自己身边的人，我看不起很多人，也不希望别人能看得起我。
　　
　　那时的丛珊，感动得一塌糊涂，就想着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眼前这个有理想有骨气的四有新人，可她没想到，在文化差异面前，自己迎接来的，是更多的、对前途所不了解的害怕。
　　
　　那个男人碰碰杯，丛珊却一直在回忆，连男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晚上回家的路上，仲伟没说一句话，直到家门口，他看也没看丛珊，说了句：“以后不要出来给我丢人了。”
　　
　　只这一句话，丛珊就想大哭，可她忍住了，反而嘻嘻哈哈地接了句：“你是我老公，我不跟着你跟着谁？”
　　
　　是她在网上看到的一个说法，男人你得听着点，别跟他发脾气，然后，他会慢慢软化。
　　
　　仲伟开了门，径直走到卧室睡了。
　　
　　丛珊坐在客厅里，开始抹眼泪，但更多的，还是害怕一波波地涌来。
　　
　　那次事情过后，丛珊回忆了很多。从她坚强的被玩笑保护的自尊起，到现在仲伟一次次地对她的打击终，中间的种种波折，都被她一一回忆起。原以为差异会慢慢磨平，只要自己厚着脸皮，不怕打击，一切都会水到渠成，况且自己本身就是皮实的女子。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
　　
　　但饭还得做，菜还得做。强打起精神，丛珊去到厨房。两个人好久没有动过火了，这次是仲伟的一个同学要来，非要在家里吃饭。
　　
　　丛珊早早买好了骨头，在菜板上用力剁成小块，可剁着剁着，却力不从心了。菜板滑，她得找个地方固定，翻过来面，就看到了那个小蘑菇，在莱板的裂缝那里，坚强地生长着。
　　
　　这块莱板是结婚时妈妈送给她的，妈妈告诉丛珊，一个女人，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自己厨房打理好。菜板是一棵大树的横截面，现在裂开了，没想到会长出小蘑菇出来。
　　
　　丛珊看了好久，愣了好久。
　　
　　那天晚上，仲伟对她呼来喝去，在同学面前挣足了面子，丛珊像个日本小媳妇一样跑前跑后。终于，同学走了，她拉着仲伟来到厨房。
　　
　　那只小蘑菇还在，她对仲伟说。“你知道吗？我在你面前，就像菜板样，时时受你的打击，再皮实的女人，也需要赞美，也需要最爱的人的认可，你没看到，我就像这小蘑菇一样，努力地在打击中生长，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能等来自己想要的。”
　　
　　说完，她伸出手去，一把揪掉了那只小蘑菇，瞪着仲伟，哭出声来。
　　
　　仲伟手足无措，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原来，他也不是真的强大。
　　
　　第二天一早，丛珊醒来，发现已经七点半，慌慌地爬起来，却看到仲伟坐在餐桌前，满脸的安静，她心慌慌地过去，这个男人，指着桌上的面包与鸡蛋，低头，说了句：“原来我也做不好。”
　　
　　这一刻，丛珊觉得，虽然以后的生活还可能有争执，但毕竟，让他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是巨大的成功。不管怎样，以后的花朵依旧要在婚姻里，次第绽放。